老玄辦過那麼多事以來,有沒有哪條錢會讓老玄不敢收,甚至收了,想退錢,是因為窮苦?是因為貧困?非法來源?嘿,其實就金額這一點而言,老玄比起同行已經算是奇葩了,所以到老玄手上的錢基本上是扣死的。
但是去年,老玄收到了一份委託,一筆連收錢都會讓老玄顫顫巍巍不太敢伸手接過的委託費。委託人小紫,在去年清明時打了通電話給老玄,委託內容很簡單,幫小紫一家處理祖先問題。
至於為何會在來之前就知道是祖先問題呢?並非他們家風水有問題,亦或是祖先託夢請求,而是小紫一家大大小小將近十人,幾乎都有一些身體上的問題,運勢也是,每個人都有外物困擾,事業、感情、敏感體質,有的人中一個,有的人全中,之前去其他宮廟詢問,得到的答案也是家中祖先出了問題。
於是小紫趁著父親剛過世的治喪期間,趕緊來找老玄,希望趁著父親的逝世,調出祖先重新排列,最好是可以問出個之乎者也。並非小紫不孝,其實這就是小紫父親的遺願,而小紫的原話,也讓老玄瞬間手足無措。
「其實,家父大半年前就想找您來處理此事了,但深怕此事複雜凶險,怕金額過高無法承受,故而耽擱下來,家父一直到臨終之前,還交代我必須將喪葬費用挪用處理祖先事宜,務必要讓老玄操刀。」
小紫此話一出,等於是告知老玄,他老爸用自己逝世得到的那筆喪葬費,來讓老玄處理他們家的事,不論金額,光是這些委託費的來由都讓老玄手燙。
但人家都已經如此用心地從台中上來親自委託老玄,就算再難,為了小紫父親的遺願,不論如何我都得親自走一遭。當時的老玄還沒有工作室,在約好的日子,老玄特地提早一天下台中,深怕耽擱此事,為此,老玄還將住在西螺的老袁給抓出來當司機。
這次的流程是這樣的,先將其父送入塔中,塔內有一塊家族的神主牌,也趁這機會將紫家祖先請出來,問個明白,為何他們這一支脈會過得如此難熬,而其他支脈包含大伯一家在內,都可以過得順風順水。
小紫他們也只是想要個說法,並看看有什麼地方能改進的,但由於這樣問事會浪費太多時間,怕塔方人員無法同意,於是還準備了B計畫。
祖先如果請出來後無法給個交代,亦或是時間太短,拒絕溝通,還怕塔方趕人,老玄心中暗自下定決心,要是小紫祖先真有問題,不管是不想還是拒絕溝通,我全部綁起全部帶回小紫家,再好好問清楚。
就是這樣簡單的步驟,也充滿層層難關。首先是出發前,老袁的車忽然出了問題,只好臨時租一台載我。一路上GPS詭異的亂鑽,眼見與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卻始終與小紫一家無法順利會合,上路就暈的我也無法視而不見了。
「護法天官王靈官,速除弟子足前霧,五路兵馬外營護,一把神火映清明,來去兩地自此行,妖魔顯行不亂心,真火燒盡孽邪冤,弟子法名就此行。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敕!」
我忍著頭暈在車上捏訣念咒。唸完咒訣後,老袁頓頓腦子清了,GPS也醒了,唯一不變的,是依然在車上欲仙欲死的老玄我。暈車,是要命的。
好不容易才前路清明的我們,很快的跟小紫一家會合趕往納骨塔。現在已經不是良辰不吉時的問題了,是納骨塔根本快關門了,再不快一點,連送小紫爸爸進塔都來不及。
當我們抵達納骨塔時已接近四點,而關塔時間是五點,等於是我們僅有不到一個半小時要完成上述動作,就理論上來說,壓根不可能,光進塔程序就可以讓我搞到延遲關塔了,更遑論要請出祖先問事,從早到晚陸續發生的這些鳥事,讓我看到小紫家祖先極盡全力的逃避迴避這些問題,妄想試圖就此息事寧人讓我回家,
但是他們似乎忘了,這筆錢可不只是拿來讓小紫爸爸入塔用的,主要還是小紫爸爸讓小紫來安頓祖先用的。光是入塔?我可不敢收這種費用,而且也太小看我命玄了。既已抵達納骨塔,接下來我非常迅捷將小紫爸爸送入塔。快到什麼地步?包含捻香入塔等儀式在內28分鐘完成入塔燒金全部作業,距離關塔僅剩10分多鐘。
我搖搖晃晃的走到他們家神主牌前,還未出手,那滿溢出來的情緒跟鬧意就已經縈繞在我身旁。我點了根菸,幽幽的說著:「如果當初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決斷。我又何苦在這裡與各位消耗光陰呢?既然我本人已到,那我們還是把話說開,去掉那不必要的手段。現在,X家祖先,吾等受命於天,禮過地藏,與吾返程,查明庇蔭事宜!」
語畢,我甩動手中鐵鍊,祭出黑令旗與葫蘆,將10多名祖先全部納入葫蘆中,走出納骨塔,將菸抽完踩熄,告知小紫他們事情已經解決一半,剩下那一半,我們回家解決。
回到小紫家中,看他們簡樸的居所、吵雜的環境,再看向身後,不僅有小紫一家七八口人,還有雖已入塔,但仍舊為一家子擔心而跟回來的小紫爸爸。
在這個簡陋的居所,甚至要找一張桌子來擺放我的大型外出箱都有困難,但是,今日之事再難也要問個水落石出,此時已屆黃昏,我跟老袁已經祭過天地。
我們還稍事等待他們清理空地及桌面,戶外抽菸的時候老袁問我:「老大,等下你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一家大小近十口人,人人都有問題,不是基因缺陷就是祖先或風水。你說怎麼處理?」我回頭就把問題丟回去。
「嗯,他們家確實風水問題也很大,穿堂煞、壁刀煞......」老袁畢竟是風水專門,一開口就是一堆術語,我這方面實在一知半解,就沒有打斷他,等他說完。
「所以這方面的問題就交給你了,祖先問題我來解決,風水問題你有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來解決,缺材料跟我拿。」我也就順水推舟的把老袁給推出去解決此一問題。
「蛤~老大,你該不會要我做白工吧?」老袁商人本性果然難移,出手絕不落空。
「蛤屁,你的工錢等等從我這邊拿。他們也弄得差不多了,等等我們分頭行事。」我說完正要掉頭進去,卻發現天上忽然飛來幾滴細雨,正想轉移香火,卻發現竟好死不死的打熄香灰。
這毛毛細雨並不大,卻這麼剛好的打熄我的香火。按我經驗,這般大的雨通常打個十來分鐘也不一定會熄滅,而這次卻這麼巧,就第一波就打熄我的香火。
「老大,這......怎麼辦。」老袁轉頭有些詫異地問我。
「怎麼辦?香夾拿下來,盆栽往後移到雨淋不到的地方,重新再拜一次啊。怎麼辦?」我看著眼前呆傻愣的老袁,忍住敲下去的衝動,慢條斯理地請他做完。
或許,已經有人發現,今天的老玄似乎火氣特別大。我個性是平時笑臉迎人,即便要發火了還是非常平靜的再三提醒對方,通常我火氣越大講話就越慢,越斯文,越禮貌,然後壓抑到一個極至時,一次爆發出來。
所以,當我這麼客氣講話不帶髒字跟老袁說話時,他的肩膀也縮了一下,因為他知道,我要發火了,現在只是在累積情緒。
精明如老袁,當然知道該躲遠一點了,不然等等掃到颱風尾,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也看出來他發現了,但我沒有制止他用完後快速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我逐漸陰沉的面容上,倒映著的是我的葫蘆,看著那躁動的波長。
這群死老鬼,不肯解釋還給我弄這一齣。怎樣?敢情竇娥六月雪連天,很委屈冤枉囉?現在才要解釋、還是推託,抑或是要我不要管的意思囉?
沉著一張臉的我擺好香案,放好桌椅,上香上燭火,鈴聲搖落。我並未急著將小紫家祖先請出質詢,而是請出在境文武判官為我佐證。佐證啥?當然是佐證等等所有懲戒並非出於我個人好惡,而是有理有據,以免事後被上面或是下面找碴。
以前都不會這樣做的,今天怎麼會突然多了此步驟?因為老玄要找碴!!!隨著判官就位,我再無二話,葫蘆拔開卻是灰氣繚繞,不見任何蹤跡。搞自閉是吧?
用力一推壺底,一群人影衣衫不整的踉蹌而出。數了數,十多位祖先,很好,通通都在。不等小紫家祖先開口或動作,我便立馬將黑令旗壓下,甚麼都不用說不用問,先押著在問。
「我問你們,一樣都是X家子孫,到這一代兄弟三人分家,為何只有老三這一脈衰退得不成樣子,他們的元辰宮竟無一人受祖先庇佑,甚至反受祖先問題困擾?然則,先遑論今日所作所為,此前老三這一脈(也就是小紫父親)三節敬祖,每日禮拜祖先,香火紙錢無一缺漏,反而是你們經常性的向其一家索取紙紮供品,還要被你們置厄運、取好運。現下,吾等小道,希文武判官大人,於此聆聽是否另有隱情。」
老玄一上來就劈哩啪啦的說了一長串,並且將其罪名一一條列,看他們有何欲言。
小紫的祖先們左右互看了一下,其中幾位比較強勢態的先祖前後不同時地開口,卻說出三四個不一樣的理由。有說他們說謊、未禮敬祖先的;有說老三本就是來還他們家的債,還保證說小紫爸爸一去,便沒理由對這一脈下手;也有說上訴之事皆子虛烏有,是老二對老三動手才導致如今狀況,他們已經很努力了;更甚者,說老三叛逆才造就他們家的衰敗,祖先都在盡力幫助他們。
「全他媽狗屁!!!」我長劍用力一剁地,這故事越講越他媽離譜,幾句話就說自己以德報怨,再幾分鐘後是否他們的所作所為皆是正確的?個個都是seafood?
「前後不一,各說各話,顛三倒四,避重就輕。你們很行嗎?我倒要看看等等你們的故事是否一樣。」
語畢,令旗壓得更低了,面對一群面露難受的祖先,我沒有絲毫憐憫,將適才跳得最歡的先祖揪出,法鎖一甩,使其跪於壇前。
「很行啊。老三叛逆?未曾供奉?風水家運敗退?祖先出手鼎力相幫?無可奈何才伸手索取紙錢療傷?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沒有受傷的影子啊。你很能講故事嘛,吹牛不打稿,現在來給我解釋解釋一下這件事又是什麼故事。為何你的氣息在他們每人的元辰內,竟有如此頻繁的術法及出入痕跡?現在,我要聽事實。」
作賊喊捉賊,說的就是這種人吧,我一紙陰雷符,一捏淨霆咒,真正意義上的先雷他個外焦裡嫩,哀號聲不絕於耳。
窗外忽起瓢潑大雨,伴著陣陣轟鳴,與屋內的嚎叫相應。除去文武判,屋內所有不論生者逝者,呆愣地看我的舉動,生者驚於我所言,祖先驚於我所為。良久,哀號聲漸落,終於有人答話並闡述事實。
原來是事實與我所知略有出入,本來興盛的只有老大一家,老二一脈亦是苦中過日,只是他們家仍有男丁以傳香火。但最靡爛的、運氣最好的卻是老大一脈,繼承最多的祖地,莫名的運氣的都更,最多男丁,財運事業運氣都上佳,皆無兇邪鬼魅之騷擾。
但如此寵溺這一脈,換來的是兒孫移民的移民,牌位送寺廟的送寺廟,幾乎無人在拜祖先,所才會向其他兩脈索要金銀紙。究其寵溺之原因,非因前世福報幼時良善聰穎等等,就他媽一句話「大房長子」。
「我O他X的XXX!!!」以下省略長篇髒話,很好很強大。
當下才稍稍恢復喘息的祖先,老玄以血化咒用力一扯,扯得文武判略微皺起眉頭,不符規矩,卻罪有應得,被扯得魂飛魄散的先祖,被我分到其他小紫家人中,以補魂魄之受損。
我也懶得跟這些聽不懂人話的王八多說什麼,勒令其三年之內歸還完全小紫一家所有氣運,從此離去,井水不犯河水。怕他們陽奉陰違?我略帶怒氣的眼神掃過種先祖,看他們反應,我想應該不會了。
撕扯一位祖先叫殺雞儆猴,面對人數眾多的其他先祖就不能如此行事了,一法不責眾,二或許有人沒參與。謝過文武判官,我看向從頭到尾默默無語的小紫父親。他苦笑一下,向我點點頭就離去了。
終於,給小紫他們一家一個交代。這燙手的財,我隨手抽了三分之一給老袁,也拿得不那麼沉重了。
我是行走兩界,代天巡狩的陰陽道師──命玄,重男輕女的社會已經過去,雖然社會上經常有各式各樣的不平等,都比不上家裡的不平等,父母的不公平,可以影響孩子一生,祖先的不公平,可以影響一家子的一輩子,雖然老玄並非絕對公平,但問心無愧這句話,才是我等日夜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