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的山

長途巴士在龐大到世界出了名的墨城轉了塞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掙脫，進入黑暗。

幾乎看不到燈火了。說不定會很久都看不到。我想像眼前黑暗的真實面貌。

在白天搭車時看過壯闊的曠野和仙人掌，仙人掌像路燈一樣高，滿山遍野，一根根像微欠身的巨人。在高速移動的車子上按下快門，那長滿山卻沒葉子的仙人掌林，只成了模糊的線條。

把眼前這片黑暗想像得差不多了，意識應該就會自動關機。

夜裡常被熱醒，不知為何，那個座位底下似乎就是巴士的輪胎，可能與地面磨擦產生的熱氣傳上來了或是怎樣。有點擔心，路程才剛開始，如果駛到什麼程度開始過熱，整台巴士燒起來，到時才告訴司機來得及嗎？

全車的本地乘客都安詳地睡著，充耳不聞車上小電視傳來的恐龍嚎叫或槍戰聲。也許是我多慮了。忍耐吧。只要別把我衣服燒起來。真的很熱。

睡睡醒醒，某一次抬眼望窗外黑暗。地平線方向，出現一座清晰的山的輪廓。

這裡的山很多都是四野平地聳起的孤山，明顯的錐形火山。

錐形火山總給我一種活物的感覺。神話裡它們總佔有一席之地，甚至連金字塔們都是在向它們致敬。每次窗外出現火山，我總是等到它離開視線才捨得拔開目光。

眼前這座山，還沒遠到地平線盡頭，應是開車不久就可抵達的距離。它龐大的體積是可感的，應不是幻覺。

一片漆黑，照理說是看不到山的。

但因為整座山都發著柔和的銀白色的光。

整座山滿滿覆著燈火。整座山在發光。

此刻光害這詞突然失去意義。

當然會想到墨西哥傳說中或數據中的人口過剩或貧窮。

有時白天在車上會看到城市近郊的山丘長滿了房子，像森林一樣長滿整座山，乍看可怖，但仔細一看，街道乾淨，房屋五顏六色，小小的墓園都妝點著萬壽菊和可愛的骷髏。說不定其中的人們也生活得不錯，與我們去過的幾個以觀光著名的山城並無太大差別。

但眼前這發光的山，誰知道呢。

就算它有苦難，也是一座柔和發光的、懾人的、充滿尊嚴的山。那尊嚴是不容置疑的。

每個燈火都是一戶人家發出的，維持的。

你們好嗎？我來自遠方，不小心在黑暗中看到了，恐怕連身在其中的你們也沒看過的發光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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