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個像是 L.A. 的夏夜城市,我和戴著墨鏡、棒球帽、穿著嘻哈垮褲的周杰倫笑說: 「我和我朋友都好想念以前的你喔,唱著「龍捲風」、「安靜」、「開不了口」,帽簷壓低遮住眼睛,只有一架鋼琴的你。」
周杰倫「呵、呵」的乾笑兩聲,沒有回答,然後他慢慢化成了一團高斯模糊,我醒了。
夢裡和現實的我並沒有不同,我確實很愛《八度空間》之前的周杰倫;短短三張專輯的時光,卻是我記憶中他永遠的樣子。
他發行同名專輯《Jay》的時候,是單純得令人懷念的千禧年。
要聽專輯得去唱片行買,許多歌手都還會在西門町辦簽唱會,封面上的他穿著樸素,迴避的眼神帶股孤傲的邊緣氣質,那是張聽了舒服又驚奇的專輯,俏皮佐宅男慵懶,玩味音樂風格、唱腔語調的童趣。
我記得了這位總是戴著棒球帽的周大哥,不久後就移民到了溫哥華讀高中。
那時的我最愛的歌手是謝霆鋒,但誰會知道,溫哥華的台灣同學都在聽《范特西》,於是我借了來聽,不知怎的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聽見一份,對台灣的想念。
我想念一杯 25 元的珍珠奶茶、陶晶瑩主持的《娛樂新聞》,在初來乍到的新國度,我和同學一人一隻耳機,在午餐時間坐在走廊聽《范特西》,我們笑著模仿「爸我回來了」那聲「你走開!」,還胡亂唱著「威廉古堡」,把歌詞裡的胖女巫、優雅豬換成老師和同學的名字,就在那個對人生一無所知的年紀,我聽著《范特西》,想像方文山詞裡老街坊、小弄堂的樣子,想著什麼時候,我才能不用讀書,成為一個大人?
《八度空間》發行那年,我回到台灣過暑假,音樂台不停地播放「半島鐵盒」MV,周杰倫雖然不戴帽子了,雙眼仍舊是融入黑影的難以窺見。
彷彿是每天打開電視就會聽到「為什麼這樣子」,接著就是信樂團的「我已等待兩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
那個盛夏,我買了《八度空間》,喝到了心心念念的珍珠奶茶,去京華城逛街,去五分埔買衣服,隨身聽裡放著「爺爺泡的茶」、「回到過去」,似乎整個暑假都是甜的。
回到溫哥華後,九年級的我愛上英國龐克,對台灣的思念淡了,也沒有再聽周杰倫了。
周杰倫之於我,如時空膠囊定格在紅色帽 T、哼哼哈兮,我從不知道許多年後,我出了社會,在上班播放「愛在西元前」時,二十出頭的同事會訊:「你在放的是周杰倫嗎?是周杰倫沒錯吧?」
「她⋯⋯沒聽過這首歌嗎?」腦內轟隆一響,回憶的漩渦將我拉回大學剛畢業,回到台灣的某天。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在北車附近招了一輛計程車。
司機是個媽媽般的女性,「火車叨位去」從她的收音機傳來,忽然,媽媽司機問我:「這個人在唱什麼你聽得懂嗎?」
我回「不是台語嗎?」
媽媽司機笑了,說:「4 台語沒錯啦,但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吼,都聽不習慣這種唱法捏!以前我們那個時候的歌手,都要咬字很清楚,這個 4 你們年輕人愛聽的吧!」
彼時的我淡淡一笑,是啊,我才二十出頭,是還年輕。
我從不覺得周杰倫的咬字需要習慣,或許那就是我的青春世代,放飛自我的,含糊不清才叫帥的世代。
「七月天,鬧熱ㄟ唱戲,ㄒㄧ ㄌㄚ ㄙㄡ ㄈㄚ ㄇㄧ⋯⋯」
一陣天旋地轉,我的魂魄回到辦公室,同事喀喀喀地敲打鍵盤,似乎仍不確定「愛在西元前」是誰唱的。
那時我才意識到,周杰倫早就不唱「火車叨位去」了,他早就不是時空膠囊裡,那個帽簷壓低低的大男孩了。
他成了「周董」,結了婚發了福,成為一個民族,YouTube 影片的留言區,還有人說他老了。
現在的我三十幾歲,終於不用讀書,終於成為了年少時嚮往的大人。但,每打開那顆膠囊,我都想回到過去,想以後與世界道別,看見人生跑馬燈時,應該也會看見雙眼沒入黑影,在找半島鐵盒的周杰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