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薇絲朋

外面下著非常大的雨，在不是一級戰區經營酒吧的不敗鐵則：下雨天不會有客人。今晚除了一個常客下班經過順便喝了一杯酒之外，我過了非常清閒的一晚，還順便開發了一款新的調酒。

在接近凌晨兩點、快要打烊的時候，她推開門走進來。

哇！蠻正的，是從來沒見過的客人，在下著大雨的深夜時刻走進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狀態好得像是完全不受外面的雨水影響，我不由自主聯想到聊齋誌異中關於狐仙的情節。

「還有營業嗎？」清亮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我內心的天使與惡魔正在交戰著，再過15分鐘就是我平常的打烊時間，她應該是有什麼特殊狀況，才會在這時候突然走進一家沒來過的酒吧喝一杯吧！

「有啊，今天給妳包場。」我內心的天使戰勝了，開酒吧就應該要保有服務大眾的心情，對吧？

而且她還蠻正的。

她選了吧台最旁邊的位子坐下，看來今天她想要獨自享受幾杯酒，並沒有想要交談。

她盯著酒單看的時候，是我可以毫不掩飾欣賞她的美麗的時刻。她就像是清透明亮的琴酒，用多種香料蒸餾而成，表面上看起來純淨無害、還帶著一股清香，但爽快地一口飲盡也會馬上迷醉。

「幫我選一杯你覺得適合我的，好嗎？」反覆看了幾次酒單後，她突然抬起頭直視著我，像是被抓包做了什麼壞事，我竟然被她看得有點心虛，連忙低下頭隨口應了聲。

我調了一杯薇絲朋給她，雖然不算非常特別，但是這款007發明的調酒，是平易近人的馬丁尼，喝起來比較清爽、口感比較圓潤，帶著果香和微甜，就像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一樣。

單獨前來的女客人，這還是第一次。

酒吧開久了，可以從一些小細節觀察出客人的狀態：三五成群一起來是想要狂歡的，這裡可能只是他們的中繼站；一男一女單獨相約的，是來為兩人的私密空間做事前準備的；獨自來的男客人，是想多認識其他客人、尤其是其他女客人，順便來跟我聊天的。

那，她呢？是什麼狀況讓她單獨走進一家沒去過的酒吧？我忍不住好奇想著、又不敢貿然詢問。

後來她又出現了幾次，每一次都是一個人來、坐在吧台最旁邊的位子，有時候早一點、有時候是接近打烊的時間；有時候獨自喝完兩杯調酒就離開，有時候帶著筆電、一整個晚上不停敲打著鍵盤，酒精是用來讓她緩和心情的抗焦慮劑。我們很少交談，但在少數幾次談話內容中，我知道她是個網路作家、也接一些文案寫作的案子，創作的內容是奇幻小說，每天至少會寫下3000字的內容。

我看了她的作品，咀嚼著她坐在我的吧台前面寫下的文字。她打造出一個充滿繽紛色彩的世界，在那裡每個人天生在眉心間就有一顆寶石，根據天生的身份地位財富、有著不同代表顏色，不同的階層之間交織著情感與矛盾；這個世界有各式各樣幻獸，每個人成年後都必須根據自己的階層，馴服一隻足以匹配自己的幻獸，並訓練成一隻乖巧可工作的幻獸，而且一生只能有這一隻。她用詞精練、結構紮實，雖然是創作的作品卻又和現實世界互相呼應，我沈浸在她打造的奇幻世界中，突然想起初見她的那天，我腦海中聊齋誌異的狐仙情節⋯那些被狐仙魅惑的書生們，是不是也都身處在狐仙創造的繽紛世界中？

她每次來都讓我幫她選酒，她的文字也帶給我大量靈感，我開始以琴酒為主創作不同調酒，在她每次來的時候都讓她嘗試新的創作。隨著她出現的次數越多，我調給她的酒就越來越多色彩，就像她的作品一樣豐富的色彩；我嘗試各種不同風味，但都帶著微微的甜味，就像我見到她的心情一樣。

我也在她的公開社群追蹤她，看著她的照片和文字、期待她出現的時刻。她的照片一律都是她看到的景色，隔著窗的倒影、看得出她都是一個人去不同的地方，社群貼文的情緒很淡、卻總是藏著淺淺的孤單和憂傷。

有一天，她的社群貼文中出現了我調的酒，在後方景深模糊的背景中，有我正在調酒的身影。

搭配的文字寫著：我喜歡的。

我忍不住在那篇貼文按了愛心，她會不會知道是我呢？

那杯酒是我小改了一下薇絲朋的酒譜，用琴酒、伏特加，放入紅心芭樂汁搭配果泥，為了沖淡酒精的刺鼻味、使用雪克杯搖製，最後還是要加上一大片檸檬皮調成的，是我想在她寫稿的時候增添的一點樂趣。

我覺得自己像個變態偷窺狂，同時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綻放。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她在社群中第一次明確地表現出正向的情緒，在有我為背景的那個畫面中，她喜歡的到底是我的酒、我的店、還是⋯？

今天她又出現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她第十七次來，距離第一次出現是三個半月前。

一如往常，她讓我幫她選一杯酒，但她今天沒有選擇平常坐的最角落的位子，反而是坐在吧台正中間、可以和我談話的位子。

「我想要那杯我喜歡的酒。」

她果然知道。

「為什麼每次都選妹酒給我？」上酒的同時，她問。

「生活夠辛苦了，想讓妳嚐點甜味。」我直視著她的雙眼，希望她感受到我說話的真誠。

「竟然還是粉紅色的！」她眨了眨眼，順勢看向桌上那杯酒。

「見到妳的時候，都是粉紅色的。」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在我面前綻放。

啊⋯如果她是狐仙的話，拜託繼續魅惑我吧，我保證不會像那些白痴書生一樣背棄這麼美麗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