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的痛楚，捨不得卻得讓你難過：《藍宇Lanyu》觀影心得（有雷）
「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喜歡你的。」
《藍宇》是我認識的前幾部同志電影，在知道《CMBYN》、《春光乍洩》以前，搞不好還在《斷背山》之前。因為那一首歌紅、人紅到電影紅的<你怎麼捨得我難過>，詞曲早就苦瓜爛熟。
在知道《藍宇》這個故事後，每每聽這首歌更是有了不同韻味。
所以《藍宇》曾經是我片單第一部，當時看了《刻你》後決定開始看同志電影，第一部要看的就是《藍宇》。但當時一直有更多更多的電影向我走來，一拖再拖，拖到重映，拖到我被軍燁CP給震撼到，光看到預告就覺得想哭的時候知道，好了，真的是該看了。
可能因為抱著極高的前理解，像是軍燁的故事，還有知道是BE，還有這些日子我什麼男同志歷史和電影也沒少看，玩玩、男伎、異婚、同妻、政治，打開《藍宇》的方式很簡單，就像這些事情都很平凡。但三年前的我看《CMBYN》的時候，覺得沒有承諾的地方是新世界。
我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評價我喜歡《藍宇》的原因，只因為很愛一個人的時候，就算有餘光也是黯淡的。
我覺得《藍宇》中捍東和藍宇的情感，看著彼此的眼神是我看過最真摯也最痛的。
但我下次看別部我可能就會推翻這個想法。
也可能是先入為主的覺得軍燁在拍攝的時候是真的愛上彼此，才覺得每一個眼神都好真。
我就一邊嗑，一邊看，一邊愛。
還是說反過來我也想問，這麼甜這麼虐，到底怎麼不動情？
不能只有一味提及浪漫，我想有兩個重點是必須說的。
第一，《藍宇》的電影風格是很強烈的，使用了大量的跳接。
其實我覺得用意是增強電影的時間速度，《藍宇》正式播映版只有一小時半，但這段感情的時間點是幾個月甚至幾年在跳的。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上一幕睡的和下一幕醒的是不是隔天。分離多年的時間也不像《斷背山》那樣狠狠就把你拉出來雙方各自生活，只能用黑幕與旁白交代時間流逝。太多的時間不夠堆疊足情感，但跳接卻給人一種一直在快轉的感覺，反倒合理化了時間真的飛速的在過。
還有一個解釋我想是，因為是捍東記憶的片段，電影用倒敘法，主線故事其實是藍宇走後捍東的回憶，回憶總是一個一個事件、一段一段的出現，也就有道理了。
但電影中有兩個我特別喜歡的鏡頭，第一是第二次見面，捍東為藍宇繫上圍巾，幾秒的畫面切了非常多個鏡頭，老實說有一種相機快門的感覺，也就好像是那時候，這份感情從肉體接觸到了內心。
第二是捍東向藍宇表示自己要結婚時，藍宇想起兩人進到新屋的那一天，藍宇開心的衝抱著捍東。就那麼一秒，庫魯雪夫效應卻發揮極致，因為想到曾經的美好與期盼，所以很痛。
除了跳接，《藍宇》的鏡頭也瘋狂違反180度規則翻來翻去，所以看起來是不自然的，但卻也很明顯都是刻意為之，但我很喜歡，很喜歡這種快要不知所云的混亂感。
第二個重點，不得不提及的是電影中的女性角色，從張姐、妹妹小紅、捍東媽媽到林靜平，同志電影中的女性並非柔弱可憐的角色，而是一個比一個有性格，隨時可以顛覆男性的角色。
小紅在飯桌前直呼男女不平等，靜平向俄國人表示自己不想以「美麗翻譯」身份被看待，皆透漏了女性不安於性別的附屬位置。
甚至女性不在場時，亦有站於女性位置的發聲。是分手那一夜，捍東還認為妻子和情人兼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卻被藍宇大吼：「你跟你老婆也這麼講話？」
電影中藍宇的陰性氣質是很明顯的，不外顯而表現在內在中，從性格到思想。從捍東有其他玩伴時藍宇早就擺明自己的想法是只想做對方的唯一，想談的是單偶制的戀愛。
藍宇可能沒喜歡過女人，卻真的比捍東了解女人。因為藍宇一直是站在和女性更近的陰性角度面對捍東的，大男人是不會了解的，伴侶喜歡聽甜言蜜語，只想做你的唯一，想要的是一生一世。
我想藍宇聽到捍東輕浮談及婚姻，反應會如此大的原因，也因為異性戀婚姻說來容易，但對於捍東和藍宇之間，卻是難以觸及的法定承諾。藍宇多年後也向捍東說：「我不像你整天想著結婚生子」，是否也代表藍宇對自己身份的堅定，甚至是無視或不屑於異性戀法則的約束？
雖然兩人的定位十分明確，但就像我讀《愛的自由式》後更加懂得為什麼同性戀情再怎麼像「異性戀複製品」終將不一樣。先別說因為本來異性戀就不是原版這個說法，那就是性別既然早就被磨出不同樣貌，那麼怎麼樣都不會一樣。
就像為什麼同性間互動看起來特別舒服的原因，差距變小，權力關係就縮小。
雖然就像靜平在異性戀中的位階，女性的位置可能不再是附屬，但社會性別的期待還沒完全消弭。面對男性，女性還尚未擺脫很多很多必須做好的位置。
電影中，靜平總輕易看出捍東的心思，能夠反將一軍「對你我還是有把握的」「有點歷史算什麼」，把陳捍東懟得死死的，好瀟灑的個性，也難怪婚姻總是要失敗的。
雖然很難過為什麼得像艾爾瑪（斷背山）、林靜平這樣人間清醒又狠得下手的女性才能正視與逃離同妻身份。一旦情緒化像是劉三蓮（誰先愛上他的），或沉默如清（叔‧叔）這樣的妻子只能一直待在櫃中。
《藍宇》作為男同志電影卻呈現出女性的剛強，我覺得不愧是拍出《阮玲玉》的關錦鵬能做到的事。
其餘想說的，還有關係的轉變、家的樣貌、致敬坂本龍一和悲劇結局。
捍東和藍宇的關係，從男伎、玩伴、情人到唯一的伴侶。我覺得正是先前的不羈才讓捍東那一句告白：「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喜歡你的。」格外動人。
那是捍東給藍宇再多物質都比不上的一句話，因為從前雙方不平等的關係更像是「包養」，即使雙方都明白對方是動了真心的。
而藍宇回的：「你可能也不知道，我也是真喜歡你。」更有著抱怨捍東一開始不願正視和藍宇的感情，只把藍宇當作討好自己的男伎、感情客戶這樣的存在。
電影以捍東作為敘事主角，我們看不見的是藍宇的怨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看似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卻更像是不曾坦露的，最脆弱的真心。
電影中兩次以飯桌隱喻的「家」，藍宇都在裡頭，第二次甚至還有劉征，不僅是家人接受了捍東與藍宇的關係，也象徵的沒有血緣與法定的情感也能成「家」。也反倒第二次捍東幾乎一無所有，一家人單純吃著火鍋時更加溫馨。
反倒是捍東和靜平拍結婚照的「家」，只有媽媽和牛媽，雖有家長反倒沒有「家」的模樣。
捍東的弟弟衛東喜歡日本音樂，也將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推薦給藍宇，藍宇更是認真的聽著，原本期待後頭會再出現相關劇情，<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同志主題曲位置卻被<你怎麼捨得我難過>給取代了。
事實是如今人聽到這兩首歌都不會第一個想起同志，但懂得的人卻把旋律刻在心底，你們的名曲是我們的故事。
附圖只選擇這兩段歌詞，除了是我認為這兩段最符合《藍宇》的糾結。
也是因為電影中也只出現這兩段歌詞。
第一句是藍宇幸福時笑著唱的：「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卻也呼應了捍東結婚時分離的傷心。
第二句是結婚分手時，捍東揶揄藍宇煽情而唱的：「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難過？」 然而最後被丟下的卻是捍東。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的歌詞其實雙方都適用，起初是藍宇對捍東一再一再拋下自己的心碎質問。到最後卻是捍東再也得不到回答的懸問。
因為愛之深，才傷之深。明明兩人都是彼此最愛的人，最捨不得的人，卻老是讓對方難過。但這把刀沒有刀柄啊，刺向你的同時，我也在淌血。
最後來說一下《藍宇》的結局，因為我老早就看過最後一幕，大概知道藍宇是意外過世的。
但沒想到的倒是是在終於「雨過天晴」以後，讓我頓時領悟，原來藍宇就是買鹽的始祖。（？？？
但大家可能也感受到了，我是一個蠻喜歡BE美學的怪人。
就像買鹽梗的《那一天》，《藍宇》結局也被說悲劇來得突兀。但是不是卻是這樣看似要美滿的時候，卻飛來無常更讓人唏噓，頓時覺得過往的蹉跎都是浪費時光，以及為什麼我們注定不能夠過上好日子。
喜歡BE虐戀的原因是我覺得人生更多的時候都是不結果，雖然因為如此大家更追求在電影中獲得美滿，也許我終究覺得電影反映人生吧？
也可能就是，回到好久以前愛《步步驚心》的原因，我就愛被虐。
也許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沒有那麼痛楚，我覺得很多同志電影的故事都像一場夢。但《藍宇》卻讓人感到無比真實，雖然浪漫、肉麻、露骨到是完全的愛情電影，其中的分離、遺憾、辜負卻也反映了最真實的選擇。
就像《藍宇》不正面談同志在社會中的地位，但我們明白為什麼捍東放藍宇走，空白的這些年就是訪談中那些異婚男同志與同妻耗著的苦日子。
「我有病，偏偏喜歡你。」
我的同志電影第一名還是《斷背山》，我喜歡《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的原因是因為似有若無的遺憾，《俘虜》則是莊嚴卻柔情的演奏。
我想《藍宇》是擠得上《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之前的。曖昧和遺憾很吸引我，但狠狠愛過總是，總是神。（？
很想要再murmur一下關於「男主角獎」這件事，但我會講很久那就之後再多，反正就是那一句，這個世界就是很爛的二元分立、異性戀思考模式，我就看什麼時候願意改。願意拍雙同性的都是神，因為在參獎路上已經輸了一半的機率。雖然我並不認為拍電影的目的是要來拿獎的。
藍宇與軍燁，forever。
愛情是藍色的。
第一版2024年6月29日寫於Instagram。
電影：《藍宇》（Lanyu）（2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