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蓮與麗麗的事〉

By Edward Armitage - http://images.bridgeman.co.uk/cgi-bin/bridgemanImage.cgi/600.LMG.0816210.7055475/123001.JPG,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6574249

　　王太后用過晚膳之後，照慣例在火爐旁邊最溫暖最華麗的那張扶手椅上坐下。長年服侍她的女官立刻把她愛用了一輩子的透視水晶球拿來給她。這是她當年出嫁到這個北方國家時的嫁妝之一，雖然不是最實用也不是最昂貴的，卻是她最心愛的寶貝。雖然她並不具備非常厲害的女巫資質（如果有的話，大概就不會在這北國幸福終老），這顆水晶球沒法讓她看見過去或預言未來，只能讓她跟遠在母國的親友們偶爾交換零星訊息（而且大部分人的魔力跟她差不多，都是半吊子，所以不免有些模糊），她還是很喜歡，每天晚餐後都要拿出來摩挲一番。

　　今晚她接過水晶球的時候，朦朧的球體裡顯示的還是先前收到的舊訊息：母國宮廷飼養多年的第三代賽蓮海妖生病了，唱不出歌。她看著那個訊息，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對女官說道：「妳看看，好可憐啊。」她把水晶球轉向女官的方向。「賽蓮生病了，唱不出歌。大概是太操勞了，宮廷生活不好過。照顧身體健康很重要呢。」

　　「是。」女官忙著在小公主婚宴上即將用到的一條方巾上刺繡——這算是她兼具實用性的嗜好——視線完全沒落在那顆水晶球上。

　　王太后彷彿沒有注意到。「對啊，照顧身體很重要。這個訊息是我遠房表妹麗麗傳給我的。麗麗妳知道嗎？麗麗人很好，魔力又強大，我以前在訓練時掉進水池裡，如果不是她馬上用魔法把我撈起來，我就溺死啦。她的血統是⋯⋯很高貴的，她的外祖母是⋯⋯」王太后皺了一下眉頭：「⋯⋯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是⋯⋯是一個很有名的女巫，所以她⋯⋯天生魔力就很強。可是妳知道嗎，有些人仗著自己的魔力強就瞧不起人，但麗麗不會，麗麗她就是⋯⋯嗯⋯⋯很好。她對我很好。她人很好。麗麗。」王太后露出微笑，再度看著那個訊息，然後驚嘆道：「哎妳看看，好可憐啊。賽蓮生病了，唱不出歌。大概是太操勞了。宮廷生活不好過。身體健康真的很重要。」

　　「嗯。」女官繼續繡完這個部分，打算換線了。

　　「是的，沒什麼比身體健康更重要了。這個訊息是我遠房表妹傳給我的，麗麗。麗麗妳知道嗎？人很好，魔力又強大，我以前在訓練時掉進水池裡，要不是她馬上用魔法把我撈起來，我會溺死喔。她的血統很高貴，她外祖母是——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很有名的女巫，所以麗麗天生魔力就很強。可是妳知道嗎，有些人仗著自己的魔力強就瞧不起人，但麗麗不會，麗麗她人就是⋯⋯很好。她對我很好。⋯⋯⋯⋯喔，這個訊息。妳看看，好可憐啊，賽蓮生病了，唱不出歌，大概是太操勞了，宮廷生活不好過，身體健康真的很重要⋯⋯」

　　女官默默地繼續刺繡，然而在王太后第三次重複同一段話以後（而且這次直接把水晶球塞到她面前），她還是忍不住了。「太后，這件事您已經跟我講三次啦！我知道啦！」其實關於麗麗的身世，女官也早就很清楚了，因為王太后每次想起麗麗，就會重述一遍麗麗的血統如何高貴不凡，不同的是現在王太后已經想不起來麗麗的外祖母是誰了，女官倒是還記得。

　　以前女官提醒王太后，她已經重複講同一段話太多次的時候，王太后還會訝異地說：「喔？有嗎？」但現在，王太后或許已經聽慣了這種提醒，臉色完全不變，只會暫時沉默一下——可能就是女官多繡了三針那樣的時間間隔——然後重振旗鼓。「唉呀，好可憐。妳看看這個。賽蓮生病了，唱不出歌⋯⋯」

　　女官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提醒王太后根本沒有意義，因為太后轉眼就忘記了。她應該要忍耐的，隨便應聲就好。可是她就忍不了，覺得很⋯⋯嘮叨。這樣頂嘴是大不敬，但話說回來，反正王太后也不會記得。

　　「太后，您的睡前安神藥來了。」女官打斷太后的第六次重複，起身從僕人手上接過那杯藥茶。讓太后喝下，今天就過完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如果太后的母國再不傳來點新消息，她明晚又得再聽無數次賽蓮與麗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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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這篇故事，就是我用瞎掰的方式來轉化我的不耐煩跟內疚。

我媽現在會一直repeat一樣的話。她昨天晚上看著朋友傳給她的影片，說Celine Dion生病好可憐（我媽其實根本不認識Celine Dion），然後跟我說健康很重要，再來是介紹傳這個訊息給她的朋友；這整個段落講完大概四五分鐘（？），然後她就一直重複（幾乎每個字都一樣，講的順序也一樣），重複到三遍以後我快要瘋掉，跟她說她已經重複很多次了，我已經知道啦～然後不到一分鐘她又重複了第四次，我就放棄了。

隨便應一下就好啊，阻止她幹嘛？

我也不知道我在幹嘛，修養不夠吧，很無奈。

這就是日常，明明很想改變我自己，卻一直改不動。

沒有辦法改變我媽，因為以她現在的輕度失智狀態，沒有辦法自覺到她一直在重複一樣的話，她也不是故意的。對她來說，她只是在跟我聊天而已。

不過能夠把枯燥瑣碎又超渺小的現實痛苦（即使很小，還是痛苦）轉化成虛構物，還是有讓我開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