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二刻,合歡殿寢房,錦被輕暖,玉壺滴漏。
身旁的皇上已經緩緩起身著衣,深怕動作大了就會驚擾我的好夢。
其實我早醒了,但我在裝睡。
這是只有在我這兒他才會得到的待遇。
不管是在鳳藻宮、昭陽殿、蘭林殿、披香殿,不管靜妃、德嬪、順貴人、梨常在還是哪位姐妹侍寢,每到寅正二刻預備早朝的時分,這些姐姐妹妹無一不是早早起身等著侍候,為皇上洗漱更衣,穿戴朝服,再把朝珠渥在懷中手中捂熱,才小心翼翼替皇上戴好,就怕朝珠冰了他的脖子。
有時不免嘆息姐妹們這麼苦心孤詣,實在是瞎忙一場。
當人人都這麼做的時候,若妳也依樣葫蘆,妳的小心翼翼與旁人又有什麼區隔?
做為豔絕天下寵冠六宮的蘭貴妃,我從不這麼做。
我永遠比皇上晚起半刻鐘。
永遠不輕不重恰好偎在他頸窩處,以確保他睜開雙眼就可以看到一張明媚娟妍的睡臉。
冰雪透香肌,秀色若可餐,我非常清楚在閉上雙眼靜靜沉睡的時候,自己這張狐媚惑主顛倒蒼生的俏臉會給身旁男人帶來怎樣的迷醉感。
何況做為昨晚侍寢的嬪妃,雲雨春風過後,難道不是這嬌而無力、不勝榮寵的慵懶形象更讓男人感覺良好?
所以說靜妃她們真的完全搞錯重點。
由皇上小心翼翼,儘可能保持不驚擾我的姿勢想辦法移開自己頸窩的態度,就能知道我多成功。
但我繼續裝睡,總是當宮女太監在替他換朝服戴朝珠的時候,我才悠然轉醒。
還要一壁在臉上泛起恰到好處的紅霞,一壁咬唇嬌嗔著瞟他一眼:「皇上又不叫醒臣妾,一會兒害得臣妾到慈寧宮請安遲了,又惹姐妹們笑話呢。」
每每到這一步,我都能看到皇上眼底升起的燎原大火,有時還能滿意地看到另外一些他身上勃發的、令身旁宮女們都臉紅心跳的反應。
皇上畢竟三十歲不到,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
還請什麼安?
如果不是他得趕上朝、我得見太后,如果不是身旁還有侍候著的一圈宮女太監,他真能再把我按回床上大戰個三百回合。
不過當然我也不會讓他這麼做。
說到底,欲拒還迎只是留住男人心的手段。
我也不能當真領著貴妃一月八百的俸銀啥事不做,等宮女太監們該打理的都打理好了,我才支起裊娜如花朵的身子,走向他身邊替他端正好朝冠朝珠,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表達我眼底依戀。
「皇上辛苦,外頭天還暗著,侍候的人可要小心著意些才好。」
其實我什麼都沒做,也就隨口關心一句,皇上已經一臉感動。
「貴妃放心,他們知道的,妳昨夜侍寢也累了,見了太后請過安就回宮歇著,朕午膳時還來陪妳用飯。」
送走皇上,我轉過身繼續睡我的回籠覺。
一般來說侍寢之後就該準備梳裝打扮,畢竟一會兒還得上慈寧宮太后處請安,見太后比見皇上更是別樣心驚。
媳婦見婆婆哪有不戒慎恐懼的?
何況還是宮裡,一個服儀不當行止失態,那都是隨時罰俸幽閉進冷宮的事,誰能不謹慎?
除了我。
當其他嬪妃一大清早忍著瞌睡在描眉畫鬢施朱傅粉的時候,我為皇上和太后在妝容上肯做的努力只有淡掃蛾眉。
身為豔絕天下的蘭貴妃,這方面我佔點好處。
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杏目橫波,膚如凝脂,裊娜風流,媚態橫生。
這一切得益於我娘親的盛世美顏,無雙姿容。
娘親做為城中首屈一指的皇商之女,在荳蔻年華嫁給了時為北疆戰神的我爹,一時朝中議論紛紛。
我爹和先皇是表親,又是戰功赫赫的玉面少年,前程無限遠大,據說當年也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人物。
相比之下,我娘雖也是傾城美人,家世上可遠遠不如了。
不過爹娘兩人婚後恩愛無匹,生下了我和我弟,我姐弟倆的長相隨了娘親,小時玉雪可愛,長大禍害人間。
經過皇上在我身上縱情馳騁的一夜荒唐,此時的回籠覺堪稱還魂覺,對我來說至關緊要。
沒到辰時初二刻誰敢吵吵嚷嚷或把我叫醒那都是自找倒楣。
幾個月前新來的喜兒就是犯了這個錯。
當時她初來乍到,自恃乖覺伶俐又有幾分姿色,明明只是殿外侍候的粗使宮女,卻成日想著一步登天。
幾次皇上留宿合歡殿,天不亮準備早朝的時候,她會故意在殿外翻找事物弄出聲響,再被錦繡姑姑按在殿外草坪罰跪頂缸。
到皇上離殿時經過草坪,她就抬起臉來楚楚可憐盯著皇上,眼中淚花亂轉我見猶憐。
不過皇上忙著趕上朝,又是天昏地暗的時辰,誰會留意?
於是皇上自顧自地走了,完全沒多給她一個眼神。
這宮裡成精的狐狸實在太多了,但我剛好就是道行最深的那一隻。
所以喜兒就被我打發到後園刷淨桶,淨桶臭,她的臉更臭,也算相得益彰。
再然後,也許是想通了,就算她在殿外跪著,天色這麼黑,皇上不理,那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她開始改絃更張。
先以被撥入寢殿當差為目標,自然更有機會朝見天顏。
於是半個月前,她開始在我回籠覺睡到一半的時候立於廊下嬌聲提醒我該起身了,以免誤了給太后請安的時辰,貌似忠心為主。
開玩笑,當我很愛去給太后請安麼?
這種妄圖越過大宮女香憐,擅自干預殿內事務的機心,更是當場就讓香憐沉下臉來。
在香憐準備出手教訓喜兒的時候,我示意她稍安勿躁,看我表演。
當晚皇上約我共浴蘭湯榻上鏖戰之時,我故意裝得沒精打采氣息懨懨,也沒有稱讚他的表現。
皇上於是垂問,我說是連著幾日殿外打掃的宮女粗手粗腳弄出聲響,擾得我神思恍惚。
被我這枕頭風一吹,皇上立刻就沉了臉。
隔天,在喜兒被打三十大板一頓驚天動地的嚎哭聲之後,我再沒見過她。
希望她在冷宮過得還好。
憶往結束,對鏡看著這張根本沒什麼好再修飾的臉龐,我抓起眉筆,隨意在眉上掃了幾下俐落完妝,跟著香憐為我著衣。
點翠鑲寶石鎏金頭飾、孔雀金步搖、紅珊瑚八寶珍珠耳墜、百子如意紋玉手鐲、配上茜色榴紋蜀錦鳳尾裙,和那雙描金絲繡鞋,妝點出我一身珠光寶氣俗不可耐。每日至太后處請安,以淡妝雅飾為美的德嬪和佳嬪總是看著我,目光中的鄙夷藏不住。
可是我美。
於是明豔不可方物,她倆望塵莫及。
我的人生曾經有過許多夢想,但現階段暫時以豔壓群芳和氣太后為優先目的。
「擺駕慈寧宮。」
在一眾宮女太監簇擁下,我乘著軟轎離開合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