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冥誕的慶祝活動,大多集中於第三天,此地原是供仙者們傳經送道、舉行法會之處,平日裡那是莊嚴宏偉,來客無不肅然生畏。而今只因天后一句「那兒最空曠,就在那兒辦!」,禮佛大道現已擺滿各式攤位,道旁兩列藏經閣業已掛滿花哩胡俏的彩紙燈籠,就連寶殿左右的靜思林、見緣池都七橫八豎躺了一地不勝酒力的神仙。
離綰牽著兩娃在集市裡晃悠,日落西頭,可集市依舊人聲鼎沸,亮如白晝。
兩娃一手牽著離綰,一手分別攥著捏麵人、糖葫蘆,砸吧砸吧吃得津津有味,兩雙眼睛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看踩高蹺、一會兒看拋火棍。
天君冥誕三百年一慶,這是他倆頭一次參加,上回還是兩個襁褓中的小東西,自然逛不了集市。當時可把為照顧他們一併留在宮裡的天后憋壞了,這樣久久一次的熱鬧,她竟然只得遠觀,真是豈有此理,可轉頭一見心肝寶貝們憨甜的睡顏,天后心裡似乎也不那麼憋悶了。
畢竟,這是天君留給她最寶貴的禮物。
寶殿正前方,戲班子搭起戲台,正輪番唱起太古神祇的種種傳說,離綰挺想駐足看上一看,往日讀書時,拿冊子讀的課她一概不喜,唯獨偏愛太古仙史,經學先生給她的評語是不切實際、怪力亂神,她本人對此不以為意,她娘親也不以為意,她爹和哥哥則是聽娘親的,因此離綰這偏門興趣就這麼養下了。
偏生小殿下和小郡主對台上刁鑽艱澀的唱詞兒一點興趣也沒有,離綰身為天家第一保母,可不能撒手不管,再說她也承諾兄妹倆不盡興不回宮,因此雖有些不捨,也只能匆匆撇一眼台上,繼續去遛娃。
話又說回來,天后喜愛集市,也喜愛她的寶貝心肝,那麼牽自己的兒女逛集市,應當是她極其樂意、極其盼望的事兒,為何這任務如今交在離綰手裡呢?只因前些日子,魔族有信使來訪。
依天后懿旨,天族廣發告示,邀請海內直系及旁系眾多眷族共襄盛舉,慶祝天君冥誕,消息不知怎地也傳至魔族耳裡,遂遣信使至天庭,表示有意前來祝賀。
戰後天魔兩族均元氣大傷,天君羽化,儲君年幼,魔族亦痛失主君與儲君,天后深知此時不宜針鋒相對,因此雖不明白一向老死不相往來的魔族,為何有此意願,但也不好駁人善意、拒之門外。儘管心中有疑,她依舊得擠一擠笑臉,客套地說些「您客氣了」、「求之不得自當相迎」等違心之語,好打發信使回去交差,同時召集家臣商討幾日後魔族親善團來訪時的應對措施。
魔族到訪之日將至,天后此時想必是焦頭爛額分不開神,因此育兒的差便又交到離綰手中。想到這事兒離綰便忍不住要撇嘴,天后娘娘分不開神是真,焦頭爛額倒是未必,天族人才眾多,能打的人才也多,其中位列「特別能打」的裡頭就有天后一席,於天后而言,若真要打起來,家臣給她安排的裡三層外三層武衛,反倒妨礙她揍人,但誰叫她坐了天后的位置呢?這儀仗依舊得擺一擺。
焦頭爛額的只有武衛仙官,分不開神的天后只覺得這一個又一個虛偽的儀禮語法,真天殺的難背。
◆ ◇ ◆ ◇ ◆ ◇
離綰遇到難題了。
倆娃吃飽逛足,竟一同犯起睏來,先是小郡主跌了一跤撲在地上,竟忘了要哭,就地便瞌睡起來,離綰只得將她抱起,另一手拉著小殿下準備回宮,不料雙生子彷彿睡意也相通一般,走沒兩步小殿下一模一樣地撲在地上,一模一樣地打起瞌睡,離綰有些哭笑不得,可不論她如何搖晃勸哄,小殿下的意識依舊逐漸遠去。
離綰歎口氣,早幾年前,讓她一手一娃扛回宮堪堪能行,可兩個小傢伙這些年給娘親養得挺好,她如若這樣一次抱兩個回宮,怕是腰得折了,正愁上哪抓另一個挑夫來幫忙,頭上便傳來熟悉的嗓音。
「睡在路邊這性子十足像他倆親娘。」是齊雨。
離綰笑了,她也這麼認為,可此處畢竟人多,此等不是很敬的發言還是在心裡認同就行,「……先生能否搭把手?」她問。
齊雨彎身抱起小殿下,但沒往回宮的方向去,反而轉身返回集市。
「先生?」離綰疑惑的呼喚。
「……」
「先生莫不是路痴?」
「……戲子正要唱今日最後一曲戲,看了再回吧。」他說。
離綰轉頭看兩眼不醒人事的娃娃們,從善如流地跟上齊雨。
台上正唱著羲和浴日,扮演羲和的女子輪流摘下扶桑樹上的十顆太陽,浸入甘淵。每當太陽放入水中時,戲子便奏起悲愴樂音,演示河中生靈紛紛因耐不住水溫灼燙而亡。
離綰目不轉睛地看著扮演水中生靈的戲子們時而高亢、時而哀戚地唱出萬物苦痛,歌聲好似能勾走觀眾心靈,將之帶往扶桑樹旁,親眼見證十日炙毒。
「呵。」身旁一個突兀的涼笑將離綰的心靈打回現實。
「……先生?」沒有不悅,比較像是困惑。
「……無事,音唱差了。」天族裡音律一等一的齊雨先生這麼說挺有說服力,可離綰還是有點兒懷疑,卻也不知如何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