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潘洛斯．階梯（0-1-4-8）

      我爬回椅仔姑身邊，將祂橫扛在肩，沈鐵香瞧我動作怪異，似虛空抓物，奇道：「難不成你⋯⋯把什麼扛在肩上嗎？」我泰然回答：「椅仔姑。」沈鐵香以前聽聞過椅仔姑怪談，曉得祂不喜歡被成人看見，驚問：「這裡還有椅仔姑！」我微笑說道：「剛才全靠姑仔護住你和你兒子，否則你父子兩人早生死別離了。」沈鐵香知我所言不虛，膝蓋跪地撐起全身，誠心朝我鞠了全躬：「多謝墨先生和椅仔姑捨命相救，大恩沒齒難忘，來日必報。」我揮揮手，腳步有些不穩地站了起來，笑道：「我複姓墨薔。什麼大恩小惠早早地忘了吧，這屬我份內之事。」沈鐵香非玄異圈人士，自不知何為墨薔家「份內之事」範疇，但多少能明白我肩負了非常重擔，他表情略凝，又察覺我手腳活動笨滯，關心問道：「你受傷了？」

      我落寞一笑，取出數根針翅充當針灸針，插入雙臂的天府、孔最、陰郄、郄門、少商，這幾處穴道止血，提氣一運，暫時瑣經閉竅、逆阻通身血流速度，霎時臉唇間血色驟失、青白黯黲，看得沈鐵香喉頭發澀，有些畏懼地乾吞唾沫，我也顧不上他膽慄戁竦，說道：「舊傷，不礙事，走。」

      因礦燈亭建築本體大規模坍塌緣故，舊礦道內處處積壘崩落建料，我們根本無從選擇，只能被動順著無阻礙物的道路前行。我一路觀察，道牆整修地相當光滑、不見攲突，且道底階梯亦鋪設地十分平緩妥貼，足見連蟾溪、連金水祖孫倆，心思花費甚鉅，怕是篤定一條道走到黑，不放手這害人勾當。走了半小時有餘，沈鐵香因空氣混濁稀薄，精神愈發渙散，好幾次自踢腳跟，顯些摔絆，我趕緊拉抬他手臂，支撐他站好，他喘道：「呼，這舊礦道是往下行、還是往上走？」我面容繃緊，也無法確定方向，時而上、時而下，加之道內無一記號，總感覺像繞圈子，估算此時應已天亮，但陽光照射不進來，頗寒氣逼人。

      也許累過頭，沈鐵香一屁股就地坐下、背靠道牆，垂頭歎了一口氣後，又試圖逼自己提振精神，用力左右甩頭，不多久，不曉得本性使然、欲打破砂鍋問到底，或因難得遇見墨薔鉅子這款怪咖，他繼詢問姑獲鳥出處後，再度拋出不相干問題：「能不能跟我講講『第十三階梯』都市怪談？」許是我展露疑訝表情，沈鐵香自我合理化地笑道：「依你的背景，每個碰到你的人，誰不會好奇問幾個這種問題？」自出生那刻起，幾乎可說除了睡覺廁所外的時間，我分秒會從爸媽、護神們和舒爺爺那邊，接受這類知識洗禮，好比晚餐中，當動筷夾塊煎魚肉來吃，餐桌上的禽滑便開始聊起人面魚、鯰精、鮫人等等；天朗雲絲朝陽清，望窗外吹吹口哨，逗隻路過的野飛鳥，孟勝立馬談論如何對付墓坑鳥、鷹哥、鳶妖等等，該施何種武術和術式，與其說息息相關，還不如說是鉅子生活教育一環，無甚特殊、習慣了，我噗嗤低笑一聲，反問：「你喜歡聽這些玄異事情？」沈鐵香笑回：「哈哈，沒人對神秘世界不好奇吧？」

      我說道：「踩到不存在的第十三階梯，會消失無蹤的怪談，源自歐美等國視數字十三為不詳，其原由一，時間上只有數字十二，十三則超乎正常時間數字，隸屬玄冥世界；其原由二，來自『顯靈板』（Ouija Board）。」不講顯靈板便罷，一脫口而出這個詞，沈鐵香完全來勁，喜道：「拿個像大Pick彈片，指來指去的那個對吧。」虧得我明白他的形容，笑道：「對，像大Pick彈片的那個，叫『移動指針』(Movable Pointer)，類似玩『碟仙』裡的碟子用途。說起顯靈板板面，正中是兩行英文字母，上面一行由字母A到字母M、十三字；下面一行是字母N到字母Z、十三字。兩行英文字母之下，又有第三行，是數字『1、2、3、4、5、6、7、8、9、0』此十個阿拉伯數字，而數字行列最下方、接近板子邊緣，有『Goodbye』字樣，相同的板緣左上角，是『YES』字樣，右上角是『NO』字樣，十個數字加上三個英文單字，依舊是十三。」

沈鐵香恍悟說道：「第十三階梯不存在？」我點頭笑道：「『十三號星期五』詛咒也不存在，那純粹是小說家的創作。星期五之所以特殊，乃因耶穌的聖受難日和聖復活日，對比現代一週星期算來，剛好都在星期五⋯⋯要說星期五真正重要意義⋯⋯就是上班族等待週休二日來臨，以及『黑色購物節』買買買吧，哈哈。」

      「我剛才不敢數階梯級數。」沈鐵香的幼稚言論梗，戳中我笑點，惹得我低笑到腹傷發痛方停，我說道：「顯靈板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因人們面臨強大生存恐懼，故寄託於神靈。唯靈論的崇尚者認為，靈魂永恆不死，是故能透過顯靈板做為媒介，尋找戰爭中失聯親友的亡靈，得以撫慰倖存者創傷，此物才正式變成占卜工具使用。當唯靈論者占卜過程，究竟是意念心理效應，引發生理的『自動症』行為，或是受真實超自然現象引領，一直頗受爭議。」沈鐵香笑道：「想必墨薔你是支持超自然引領。」我自然而然回答：「不，我根本沒思考過這類問題誒⋯⋯如果顯靈板旁邊有任何神鬼靈體，我一眼就能看到⋯⋯。」沈鐵香偷偷苦笑，真是多此一問，他道：「那樣說來，天主教、基督教之類的教派，豈不是視顯靈板為邪物？」

我點頭說道：「顯靈板的初始目的和術式步驟，在這些教派眼中，確實等同召喚魔鬼撒旦、默許惡靈附體行徑，事實上，他們卻無法阻止歐美神秘主義中的狂熱份子，益加蓬勃地使用顯靈板。但有趣的是，教會極度痛恨這種猖獗的人靈溝通方式，認為『天機』被顯靈板揭示出來，人類不該窺視天帝所獨權掌握的秘密⋯⋯反過來說，教會愈厭惡地掩蓋，不正好愈間接闡明並認證顯靈板的『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