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阿恩聽我這麼一說,仍不敢往上爬,或怕露兜繩梯根本沒想像中牢固,或瞧那由塔羅牌化做實體的倒吊人、着實可怕,總不敢告訴他們,操縱這項術式的是隻蟲臉童身的罈妖,怕是以後他們就算到宮廟收驚,也收不回驚嚇掉的魂魄,我足尖蹬地一跳,盈身翻彈當先上露兜繩梯,兩腿一裹、雙膝內扣,呈現倒掛金鉤姿態,一運氣,伸臂抓住老薛後衣領,將老薛和阿恩兩人同時提起,丟往繩梯更上方位置,阿恩心裡沒個預警,便被提到半空中,身體反射地亂擺四肢,怕極抓不住繩梯,奮力做出蛙泳動作往前撲,終於手腳均拉踩住繩梯。
阿仁見我一年輕男子,竟單臂能攜起兩名、加總過百公斤的成年男人,可謂巨力磅礴,何況獨抗姑獲鳥,逼得祂飛逃,阿仁早對我既畏又敬,忙說道:「頭家,阮家己來就好⋯⋯。(老闆,我自己來就好)」我狡笑道:「免客氣,阮做這个介驁。(不客氣,我做這個最厲害)」無視阿仁瘋狂搖手拒絕,抄起阿布背心的衣料,我撩臂一扔,故意劃出大弧線,把他倆丟越過阿恩的頭頂,阿仁懼得魂不附體、滿嘴飆髒話低咒我,引來沈鐵香一陣低笑。
歡樂氣氛維持不了一分鐘,姑獲鳥遽然再次自頂俯衝而下!我胯根緊擰繩梯,懸腰圓背、梢引脊挺,掤高上半身,鉅子令連出三招「澤翟刷翅」、「雙翟嬉喙」、「眾翟戰敵」,防止姑獲鳥上攻阿仁他們、下襲沈鐵香父子,可祂顯然改變戰術,貌似受控鉅子令攻擊範圍、散紊繞飛,實則目標瞄準鎬鎬、欲趁機奪之。沈鐵香亦察覺姑獲鳥目的,抱緊兒子、開始爬梯。
露兜繩梯終究是植物氣根,撐不久七人重量,逐漸斷裂,阿仁和阿恩不敢耽誤,拚命上爬,只是氣根一旦產生裂口,斷裂速度呈倍數,繩梯搖擺幅度增大,不具武術條件的尋常人,難以克服半空晃動的反作用力,暨阿仁、阿恩身上又各背一人,力不平衡,他們腳底踩空險摔的頻率變多,光要爬到屋樑都不易。我換守替攻,操縱蜘蛛天雪罟至最廣旋圜,仿肖一面大擋盾,並掖身改胯坐,坐而站,展步飛身若矯猿攀峭,來到阿恩下方半尺處,舉臂平掌,向他喊道:「踩我掌心,我托你上去!」阿恩低頭望來,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堅定點頭,他眼白瞬間紅染、回我一點頭,鞋底往掌心一踏,我曲臂一沉,即刻運行歸元逆經,通身氣貫充盈,臂掌發熱,再甩臂施力,直接送他和老薛登屋樑!
姑獲鳥眺視我分心於阿恩他們,即鼓胸擴翼,翔過半片礦燈亭大廳,遶至蜘蛛天雪罟防禦不到的死角,低飛斜進,霍地撐爪抓向鎬鎬,沈鐵香一手抱子、一手攀繩,無能為力面對姑獲鳥攻擊,他用力抱兒子入懷、含護胸內,低頭背對來敵,只盼姑獲鳥趾爪插進自己背後,換取鎬鎬安全。鎬鎬感受到自己和爸爸命懸一線、危險將至,頓時大哭起來,啼音傳遞著無比恐懼、無比不安,嘹蕩整幢礦燈亭,尤其他嘴中奶嘴掉地霎那,一股奇特靈力乍迸!那靈力激觸我體內靈域,猖獗攪擣,導致我兩頰上太陽穴、枕骨下風池穴始疼,耳畔誦起梵咒幻聽:「多絰他。菩陀菩陀。菩陀㝹摩帝。菩提菩提。摩隸。式叉夜。婆舍利。婆多禰。婆羅陀。頭隸。頭隷。婆臘多頭隸。舍摩膩。收隸。婆呵膩。陀波膩。穌婆呵。膩婆羅膩。穌婆呵。」淚水不自覺滴下。礦燈亭醒了。
醒了,十分抽象,白話來說,貯儲於此的靈力全然復甦,無關乎姑獲鳥妖力,而是曾經生活在礦燈亭的眾靈──生前遭連蟾溪及連金水祖孫二人,所拐賣的白衣女鬼們;生前因魏世冠助紂為虐,被製成嬰靈的德培育幼之家的孤兒們;生前受家暴虐待死亡,坐在椅轎上斷氣的養女椅仔姑,選擇護佑汪臺美逗留不離──祂們眾志成城,唯求能夠從始作俑者連蟾溪建造的牢籠裡活下去,其中還包括第一位受害女子,姑獲鳥,與祂的血脈連玥玲。我生平首次認知一名男人的貪慾,足以禍害上百婦孺、高達百年之久。
「姑仔!」我聲音帶一絲哽咽,大喊,逢姑獲鳥趾爪將撕裂沈鐵香背脊之際,一把椅轎驀地格下姑獲鳥攻勢,隨見小小的椅仔姑,祂兩條假辮飛揚,正威風凜凜地弓步站於沈鐵香肩膀,擋在鎬鎬前頭,釋放自身全部妖力力抗。象徵女性復仇恨與憐幼愛的姑獲鳥、椅仔姑,各自賭上妖之信念,為了鎬鎬絕不退讓,誰道不是母性光輝?
姑獲鳥俯瞰另隻妖怪現身,異常憤怒,仰脖嗷叫不休,聲波共振、頭上磚泥碎落,我想起礦燈亭屋頂本用風颱石、屋面索綁縛,方才下來時還覺得像某種風水陣式⋯⋯並非風水陣式,是機關!姜氏姐弟和飛天殭屍藍寶先前進入廢棄礦道,發現泥石板下設有齒輪機械組,定與風颱石連動,姑獲鳥消失那段時間,便去啟動機關!阿恩已背得老薛爬到屋樑上,橫趴著大口噓喘吸氣,我急喊:「阿恩,快拉阿仁、阿布上去!」聽到喊叫,阿恩垂伸肌肉早無力的抖搐雙臂,拉住阿仁、阿布⋯⋯但凡再慢一秒,使阿恩怔傻的,就不只是面對面罈妖陳宇桓的那張蟲臉,而是同被埋葬在整幢坍塌的礦燈亭建築裡頭,徒留大半空洞的粉塵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