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喬安出發之前,最後一次來見她的心理醫生。
進入診療室之前,她照例要被關進小黑屋,接著傳出一個不男不女緩慢平板的AI聲音,拋出一堆沒完沒了的問題,例如上回自然飲食吃了啥?今天早上出門看到的第一個人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無重力性愛的頻率一週多少次?.........這些問題間隔很短,不給她思考猶豫的時間,顯然防止她撒謊欺騙,只能直覺作答。
喬安知道,有些問題看似嚴肅其實是無效題 ,用來混淆視聽;有些問題非常無聊,其實是別有深意;有些是陷阱題,用來測試她的警覺心;如果病患放棄回答問題,又可能是一種值得推敲的心理病癥......作用真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讓患者猝不及防,直擊內心。
喬安時常被問得頭昏腦脹,肝火上升,然而她認為既然是來求醫,和醫生玩心眼並無好處,所以儘量誠實作答,並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諱疾忌醫只會耽誤她的病情。
最重要的是診療費賊貴,而且不能憑社會醫療保險支付,因為對方是一名秘醫,她則是不想在個人醫療紀錄上留下心理疾病的一筆,這會大大影響她對未來的職業規劃。
她不想拖延病情,不想持續付出高昂費用,只想快快治癒。
可惜再快,一晃也七年過去了。
喬安的腦中閃過無數的思緒,時間卻只經過一瞬間,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竟然直接進入診療室,沒有被迫回答問題。
喬安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是她與心理醫生首次會面的診療室。
診療室的場景是一棟木屋的閣樓,由於木屋的尖頂構造顯得閣樓很狹小,只能靠牆安放一張床,以及一座白鐵高腳火爐。白鐵火爐的形狀四四方方,爐門鑲嵌透明的玻璃,能夠上栓保持安全,上頭有一根長長的鐵管子固定於牆上,頂端從一個很小的牆洞穿出去排煙;底下四腳圍出的空間裡堆了幾根柴火。此時火爐裡正燃著一團旺火,木柴劈啪作響,聲音很大。
單人床靠的那面牆有個玻璃方格窗,不知道是否能打開,而且小得即使能開窗也不知道能否讓人把頭伸出去。
透過窗子往外看,外頭顯然正颳著暴風雪,整個視野一片雪白。狂風呼嘯,用力擊打木屋,屋子幾乎支撐不住要散架了。
床上鋪著一層厚褥子,褥子上則堆著被子、毛毯、枕頭、靠墊等等物件。對比屋外的狂風暴雪,床鋪顯得很暖和很柔軟,讓人很想上去躺一躺。
此時此刻,床上正躺著一隻黑貓,沒錯,是躺著而不是趴著。
「驚喜嗎?」那隻黑貓口吐人言,然後咯咯笑了起來,透著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我剛才以為我的病情復發,又得重來一遍!」喬安瞪著黑貓。
因為這間狹小的木屋閣樓,是兩人第一次會面的診療室場景,事後她才明白,每一回診療室的場景佈置,都是根據她回答問題的表現作評估,呈現她當下的心理狀態。
黑貓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今天是妳最後一次就診,我覺得需要來一次過程回顧。」牠抬起左手摸了摸唇邊鬍鬚,「算是臨別贈禮。」
「我一向只往前看,從不回頭。」喬安拒絕得乾脆。
她的心理治療進程開始得並不順利,早期她被困在閣樓場景裡將近兩年,那段時間可以說是一場噩夢。
回憶過去實在太痛苦了,她一點也不想。
「親愛的,別拒絕這份禮物!我保證這只是有一點敏感,但是不會太痛苦,而且對妳的身心有益。」黑貓堅持。
喬安知道拒絕是沒有用的,「好吧!你是醫生,你說了算。」
黑貓又笑了,顯然是被她的無可奈何愉悅到了。
「首先我們來談談妳的厭食症,妳開始接受天然飲食之後,妳每天攝取的營養熱量都沒有低於標準吧?」
「你知道的,厭食症從來沒真正離開我,只是我從未惡化到暴食症階段。」
這一點她很自豪,因為她自控能力很強,她不允許自己的病情惡化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我曉得,妳的確很積極對抗病魔。」他表示讚許她的努力,接著抬起另一隻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鬍鬚,「但是妳的厭食症病因與眾不同,乍看之下妳的症狀並不重,妳可以強迫自己天天按時服用營養劑,所以不吃天然食物身體也不會出問題。但是對妳而言,營養劑只是治病的藥物,妳沒有把營養劑當食物,妳從未因為真正感到飢餓而喝下它。其他厭食症患者卻仍舊能意識到營養劑是食物,因為裡面含有身體需求足量的卡洛里而拒絕它,寧可避著家人自己煮食零熱量的食物。
與其他厭食症患者不同,他們厭食是怕胖,討厭自己並追求完美身材,可妳是討厭整個現實世界,妳拒絕融入。」
喬安沉默,因為黑貓一語中的。
「妳是我生平僅見返祖症候群最嚴重的病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