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結束的依絲帖繼續回到醫療班工作,不同之處在於她脫離了宿舍、醫療班、圖書館之間三點一線的生活,休暇時開始會主動來研究室找老師。
她不是多話的人,慎思平時工作也是。師徒倆安安靜靜的共處一室,依絲帖就在靠窗的桌前靜靜閱讀,偶爾泡上一杯茶端到老師桌前,慎思會摸摸她的頭,她回以輕淺但深入眼眸的笑意。
斯爾提下課回到研究室時,往往就見到師徒間宛如父女般溫情脈脈的場景。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平衡,卻複雜得不知該吃哪一方的醋。
「依絲帖,你很喜歡老師嗎?」
某一次研究室只有兩人時,斯爾提忍不住問。
依絲帖用「這不是理所當然嗎」的奇怪眼神看他,「老師對我很好,也很疼愛我。」
斯爾提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他當然希望慎思喜歡依絲帖,然而現實狀況是慎思超乎預料的疼愛依絲帖,昔日最受寵的自己儼然遜色了不少;與此同時,依絲帖對老師展現出了全心全意的信賴和孺慕,她依舊溫柔細心,但斯爾提敏銳的覺察到,她對老師的體貼就像一隻敞開了心扉的貓咪,與醫療班時對待自己的溫柔是有距離的。
無論和哪一方爭寵都很幼稚,但他就是有股自己被隔絕在外的失落感。
於是他更常來到研究室,開朗的分享著日常的所見所聞,也越來越常故意惡作劇或開玩笑,雖然往往被依絲帖無奈的目光注視到心虛。偶爾真的拌起嘴來,他發現,依絲帖不再乖順的任他逗弄,而是乾脆不理會他。搬出老師來,他往往也佔不到上風。
「老師會站在我這邊。」依絲帖說,「畢竟我信譽良好。」
斯爾提嘴硬著才不會。唯一可慶幸的是,慎思真的被捲入這種幼稚爭吵時,至少表面總是端水端的很平,只會在依絲帖看不到的地方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斯爾提依舊有恃無恐,但漸漸的覺得底氣沒那麼足。
他和依絲帖看似越來越熟稔,但依絲帖總是與人隔著一層距離。說話時她聽著,開玩笑時她也會捧場幾句,溫柔體帖得那樣無懈可擊,斯爾提卻感覺當初在醫療班養病時的她比較真實。
他難得出現人際上的煩惱,沒什麼同齡朋友可以討論,最終還是找到慎思。
「老師,如果有一個人,你很努力想靠近她,她卻總是若即若離的,該怎麼辦呢?」
霎時被斯爾提這樣直白的詢問,慎思努力掩飾到自己因嗅到八卦意味而揚起的笑容。回想平時斯爾提身後不少的女性追求者,甚至還有差點闖進研究室的,他第一時間的判斷是學生遇到了戀愛煩惱。
「怎麼?斯爾提也有喜歡的女孩了?」
「不是啦。」斯爾提有些窘迫,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個朋友。」
這種說法多少有些欲蓋彌彰。慎思壓下唇角的笑意,正經的點點頭,「聽起來,你想示好,但對方不怎麼接受。」
「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斯爾提很苦惱,「她之前對我很好,傾盡一切的好;最近卻又把我隔絕在外了。」
「聽起來有兩種可能,一是她本來就不喜歡你,二是你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
斯爾提直接否決了第一種可能性,反省起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我可能真的惹她生氣了。」
「如果還想維繫關係,就別一錯再錯。主動一點,該道歉就道歉,該爭取就爭取,該服軟就服軟。不是所有女孩都和依絲帖一樣好脾氣的。」
斯爾提有苦難言,他說不出自己困擾的對象就是依絲帖,也知道就算說了,依慎思對依絲帖的濾鏡,只會讓自己被狠狠訓一頓。
慎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股老懷欣慰。他在斯爾提十六歲時收他為學生,如今已然四年。這個片葉不沾身的少年終於有了心動的對象,讓他頗為安慰。只是他身後追著的女孩太多,一時之間,慎思還真無法鎖定可能的對象。
「我只叮囑你,如果那個人是祭奉種族,那謹慎些比較好。如果不是,你就隨心去做吧。話說回來,會生氣的女孩還是要哄的,總不會有像依一樣,連哄都沒辦法哄,那就棘手了。」
斯爾提感到奇怪,難得從老師口中聽到的不是對依絲帖的誇讚,「為什麼?依絲帖不生氣難道不好嗎?」
慎思理直氣壯,「依絲帖哪裡不好了。是依太好太乖了。無論她遇上什麼樣的戀人,在我眼中都配不上她。」
「……老師還是偏心。」
「我不偏心依偏心誰。不過這麼說,也不是真的在稱讚依絲帖。在感情裡,像依絲帖這種女孩會很辛苦。喜歡她的人辛苦,她自己也很辛苦。」
斯爾提咦了一聲,滿眼好奇。慎思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知道,世上真的有一種人,會對世間萬物溫柔,看似沒有稜角的柔弱,但這種人下定決心才是最可怕的。如果喜歡上這種人,你會很渺小很無力,因為他們把溫柔都給出去了,對自己格外殘忍。」
慎思在說這些話時,眼神彷彿飄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語氣太過惆悵,讓斯爾提忍不住好奇。
「老師說的……是您的戀人嗎?」
「戀人?不是,我只是見過這種人罷了,很讓人無奈。」
慎思顯然不想多談,話鋒一轉,「總之,看你所想要的是什麼。在情愛裡,有人想要享受,有人想要自保,有人想要掠奪,有人想要守護,但人人都渴望當那個唯一。」
斯爾提沒想那麼多,「我只是想待在她身邊。硬要說的話,我還想保護她,但總是被趕走。」
「那就走到真的能保護她的高度,爭取能正正當當站在她身邊的資格。現實中的身份,以及她心裡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