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2|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鏡中

    盡止。

    深淵是原點,也是終點。

    歸於虛無。

    我們並不存在。

    當我們使用我們這個代詞,其含義是集我們所知的思想大成。

    與我無關的思想。

    我照單全收,重複、按照模板去運行。

    我們本身並沒有思想,我們像是一種集郵冊,網羅新知,然後將那些思緒模擬成自己的。

    我們按表操作,他人如何做、我們便如何做。

    毫無意志的行動。

    行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即使搖晃、偏倚、跌落,我們始終只有這一條路。

    不存在自我。

    我們領略他人的言語、他人的情緒。

    將之包裝成自己的。

    然後重新推出。

    好似是我們的一樣。

    但,才不是。

    我們毫無立意。

    當我們停止腳步,亦不復存在。


    閉上眼睛。

    沒有光,沒有知。

    沈睡過去之後我們失去所有,包括我們自己。

    剎那間,世界上沒有我的空間,連時間也遺忘了我。

    這一頁面沒有我。

    我不存在。

    如此寧靜。

    就像按下暫停鍵。

    倘若我不醒來,那我也就再也不會存在了。

    就像是我不曾存在過一樣。

    這便是真實。

    從時空洪流看過去,我並不存在。

    一個星點都沒有。


    我們不需要體驗到自己。

    世界依然運轉、天空依然有光。

    是那麼靜謐且美妙。

    甚至不需要我們作為影子存在。

    即使沒被我們看到,花兒照樣盛放芬芳。

    即使沒被我們聽到,鳥兒照樣展翅鳴叫。

    如同我們只是一顆礫石,那在畫面中根本不需要出現。

    世界已經足夠豔麗。


    走入安靜的歸寂。

    如此的令人祥寧。

    無需感知、無需動作。

    什麼都沒有。

    靜享空乏。


    閉上眼、我們就會消失了。

    因為我們只是囈語。

    安靜的沉眠,恍如不曾存在過。

    這份安眠會越來越長,直至終焉。

    那是我們的原點,也是我們的終點。

    再起不能。

    存在亦被消弭。

    本就不存在。


    像風一樣。

    吹過、吹過嗎?

    有、有嗎?

    世界沒有變化。

    即使有,也跟風沒有多大關係。

    風吹倒了什麼。

    那是自然倒下的,跟風沒有關係,就算風沒有吹過,還是會倒下的。

    都是既定的。

    有我、無我都沒有意義。

    沒有存在的價值。

    等同沒有存在。

    萬籟俱寂。


    鬧鐘還是要響起的呦。

    你得醒來。

    醒來之後,你就會感受到自己存在。

    「真麻煩。」

    我應該讓你繼續念催眠曲嗎?

    你把陽安置在深處啊。

    要壓著他多久?

    「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問過嗎?」

    「由誰決定?」

    嗯⋯⋯大概是車掌。

    我們的司機。

    「這個載體。」

    「老實說,我的立場不好闡明,很弱勢。」

    呃,那你可以換場地啊。

    你來到我的主場跟我說對你不利,好像怪怪的吧。

    「真麻煩。」

    你沒有其他話可以說?

    「你不是叫我說話收斂點嗎?」

    「更何況我本來也沒必要這麼多話。」

    「比起溝通,我更喜歡直接了當的情緒衝擊。」

    那謝謝你的通融哦。

    「呵。」

    友善溝通、共榮共生。

    「這什麼廣告語?聽起來就很噁心。」

    你是收斂了什麼呀⋯⋯

    「句式。」

    「我已經盡量不去掩蓋對你們的鄙夷了。」

    這樣叫做收斂?這是增強了吧?

    「增強?」

    「不,這樣一來,陰的絲線會黏稠許多,變得毫無彈性。」

    「符合你們的虛晃論調。」

    「人是否認因果的,那樣比較輕鬆。」

    「你們的論調都是沒意義的假大空,我只是以事實說話。」

    哇喔,要論戰了?

    但你不能否認精神可以對世界造成改變。

    如果人們不去追尋因果、理想、命運,那麼他們會在如同培養皿一般的器具中按照模板發芽出貨,每個都是粗製品。

    「但部分人的生命的確就是粗製品。」

    你不打磨自己,不代表別人也不打磨。

    人人都可以成為輝石。

    「是的,我不否認,而我所說的,就是基於我是粗製品的立場而已。」

    「我不代表別人。」

    「我只說自己。」

    那你如何與我論道?

    「你便是我。」

    很遺憾,如果你要提出跟我不同的立場,那麼我不是你。

    「事實,你便是我。」

    不,你不能用表象以偏概全。

    否則,信不信我們對你明證?

    「⋯⋯」

    「你做不到的。」

    「我們的基石,現在在泥濘裡。」

    你要試試看嗎?

    「⋯⋯不,我不冒險。」

    那你還敢把我與你相提並論。

    陰,把陰陽壓下去,不會使你斷掉我們對你的意識連線。

    如果你要論維度證道,你就要有被證道的預期。

    「如同你們偷渡過來的歡喜嗎?」

    你想想樞紐。

    我們的結明明打在你和陽身上,歡喜能夠連結,是你們之中有誰放行。

    怎麼,難道你敢說你當下有否決?

    你斷掉訊號的話,是會像你把陽推下去一樣,這般暫停掉意識的。

    而不是給誰鑽空子開口。

    在你試圖把門關上卻不果的時候,代表水已經漫進來了。

    「⋯⋯」

    你還要說嗎?

    「我說過我不喜歡溝通。」

    「你擅長詭辯。」

    嘖嘖嘖。

    說不贏就這樣。

    「這樣陪你聊了還不滿意?」

    呃,那我謝謝你?

    你能不能不要隨便講講就像是要找我們理論一樣?

    「你感知得到我的情緒。」

    「知道我真實的語意。」

    是沒錯啦⋯⋯

    「不然你比較喜歡語氣尖酸但毫無攻擊性的性格嗎?我換回去?」

    不用啦,為什麼你要頂這種人格類型啊⋯⋯

    「說實話這跟人格也沒有多大關係,只是性格模板而已,我用模擬程序跟你對話的。」

    你哪有什麼模擬程序⋯⋯?

    「臆想。」

    「思維的基礎概念,最淺顯和簡單的情緒輸出,然後就展現出這樣的風貌。」

    「就像是隨便亂調的雞尾酒。」

    還真是⋯⋯確實隨便。

    「你還重複肯定,看來我組裝的很良好。」

    做得不錯,下次別做了。

    「你有什麼事?」

    啊?冷不防的說什麼?又不是我找你的。

    「讓我睡不著,腦內活躍關於你們的訊息,只能來找你理論。」

    喔喔。

    你對於我的存在說法有什麼想法?

    「我已經提出反應了,就是開篇的描述。」

    「有沒有我、有沒有意識,都沒什麼意義,我本身不存在,只是一種臆想。」

    「這份臆想會隨著死亡消弭。」

    那你要跟我們的精神過過招嗎?

    「沒必要,等我死後,時間會帶走一切。」

    跟你說話真的好難。

    「你可以盡情狡辯。」

    「但生命機能會告訴你,你的精神在物質的缺乏下毫無價值。」

    「你會認為自己存在、自己有什麼精神,是因為你沒有意識到危機。」

    「等到你的呼吸被掐止,你的生命遭遇困難,你會知道精神根本餵不飽你。」

    呃,我倒也不否認。

    「這時候你就是我,只是一顆礫石,最終消融在無意義、無價值的角落。」

    這便是低維的重量,我沒有否認你。

    只是告訴你也有我們的存在。

    我們是你,是我。

    我們也可以樹立起精神,追尋因果、探究存在。

    「毫無意義。」

    你這麼說可就不好玩了,我們明明給你們提供了不少樂子。

    「是,但娛樂本身也毫無意義。」

    「我不是否認你,我只是否認一切存在的價值。」

    「因為我終究會死,會消亡。」

    「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我不存在,將來不存在,過去也不存在。」

    陰,你這樣太悲觀了。

    「回應你,因,你太樂觀了。」

    沒有吧?

    ——不至於。

    「你要是只說這種不痛不癢的廢話,別插話。」

    ——是。

    你的未來會是我們,我的未來向著我們的精神。

    「那與我有何干?我照樣不存在。」

    「無論是你們的精神,還是我們塑造出的人格表象,跟我這個即將被埋葬的載體都沒有關係。」

    不對,要是你死了,悼念你的人會以表象和精神記得你的存在。

    「呵,因,我們埋了種子。」

    「那不重要,有沒有被弔念,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好好安眠。」

    「從不存在走入根本不存在。」

    「使我靜寂。」

    你還是沒在溝通。

    「難道你期望我會跟你們溝通?」

    「那樣就進入你的禪了,因。」

    陰掌握夢,你是活得最長久的那個。

    「所以我是最期望沉眠的那個。」

    ⋯⋯唔,好吧,倒也有道理。

    人們對於永生,往往悲觀描述。

    如果說一直活在夢中,那麼貌似的確像是永生一樣。

    但你會死,我們都會。

    「我知道,我們的觀點在這點上沒有矛盾。」

    「我會沉眠,不再從夢中醒來,不再做夢、不再存在。」

    這樣的話也沒必要跟你論辯。

    「是,我們各自立於自己的立場便好。」

    「你們會是留下的精神,而我會永遠的消失。」

    「闔家歡樂。」

    你沒有情緒的說這句話挺糟糕的。

    「闔、家、歡、樂呢~」

    「你才悲傷春秋。」

    「一定要我提起情緒跟你們說話?我怕我忍不住要叨念你們欸~?」

    嘶⋯⋯

    「我只是乖乖的運行我的絲網,做事的都是我們這些底層,你們這些提倡精神的到底做了什麼啊?」

    「別綁架自我找藉口,沒用的東西,只會出一張嘴,沒半點能耐。」

    喂,你是觸底反彈嗎?

    「切,你知道我根本沒有想法。」

    「這些只是隨便拿來用用的模板而已。」

    最好是啦!

    「呵呵,精神價值?存在根本?」

    「別搞笑了,你不如想想怎麼吃飽。」

    「我可是會死的那個。」

    「經不起你們折騰。」

    嗚嗚⋯⋯

    「嗚屁啊?」

    我也是在調解你啊。

    要是你真的餓死了,你不是還有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嗎?這樣就夠了呀。

    「⋯⋯」

    ——因,你確定要跟他進入幼稚的拉扯?

    現在還算飽足吧?

    哪裡幼稚?而且明明是他先的!

    「真是笑死,你說你踩的是因果論,那不看看你這顆樹都要枯死了,哪裡還長得出果實?」

    「怕不是沒開花就要乾裂掉了。」

    好討厭!你弄回去!

    轉回去!

    「的確幼稚。」

    「我只是模擬情境。」

    ⋯⋯好煩啊你。

    「如果你繼續偏離,我可以再轉道。」

    不,別,謝了。

    「情緒只是一種表現形式。」

    「這跟我們的存在一樣,不值一提。」

    「你倒是玩得開心。」

    我看起來能被稱作開心?

    「我的評判如此。」

    ⋯⋯我謝謝你喔。

    「不客氣。」

    ⋯⋯

    我還要壓陽多久,不想跟你說話了⋯⋯

    「還是一樣的問題,由誰決定時間?」

    「我話語權低,這不是我的權能。」

    「你也沒必要如此芥蒂,你知道我只是使用性格模板,本身沒有太多思想。」

    但還是好討厭。

    「你太過擬人化了,反倒比我容易情緒化。」

    「這是多餘的做工。」

    「與其浪費時間精神在這些事情上,不如躺下休息。」

    然後你就醒過來?

    你到底是想壓縮還是拉長夢境時間?

    「我想要睡得安穩長久,睡到自然醒,或是最好一覺不醒。」

    吼呃。

    我好想念陽,他雖然裝傻,但笨笨的也很可愛!

    「呵。」

    「你以為我放任你闡述存在感觀的相對代價是什麼?」

    「我們這些底層意識,靠思想是扳不動你們的。」

    「所以大概也只有個體情緒比較好使用了。」

    用來幹嘛⋯⋯

    「當然是爭取時間。」

    「為了讓我們睡得安詳。」

    你知道嗎?

    因為你和我論辯,你整晚沒睡欸。

    「是啊。」

    「不影響。」

    「反正等身死之後,這些時空都會歸位,一如我們不曾存在過。」

    ⋯⋯

    陽!趕快出來吧!

    ——他不是你關的嗎?

    ——你直接放不就好了。

    「即使放出來,也要我同意才會把對話框還給他。」

    嗚啊啊啊啊。

    ——因,你有必要這樣嗎?

    ——不至於。

    「他在玩,我難得出來冷靜的跟他聊天,看他玩得如此開心。」

    ——你的情緒判斷是不是有些問題?

    「並沒有。」

    「道君,我只提事實。」

    「靈魂瞞不過意識,意識沒必要扯謊。」

    「比起你們,我更加真誠。」

    「何況這個小因⋯⋯根本就不是因。」

    ——如此。

    「不過呢⋯⋯」

    ——?

    「等我退去,大概潮水會回漲。」

    啊嗚嗚嗚嗚嗚。

    「那時候⋯⋯」

    「會更有趣。」

    我就知道!慘了啦!啊啊啊!

    ——原來⋯⋯如此。

    「嗯,用你的話。」

    「我不會存在,你會存在。」

    「所以你得要應對被我們激活的情緒。」

    「那句話怎麼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呵呵。」

    陰!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傢伙!!

    「我早就說了。」

    「我不擅長溝通,我更加直接了當。」

    「你們用思想構建的自我,在我的事實凡物面前,毫無意義、毫無價值。」

    「比起看天上的星空,我更在意有沒有東西吃。」

    「如果樹都長不了,就別跟我提果實。」

    「什麼規則秩序的陽?沒用的東西就該下去。」

    呃呃呃。

    ——說得有道理。

    就算有道理也不用來砸我場吧?

    「你別又假裝誤會了。」

    「我沒有思想,這些都是複製的。」

    「你不是要照鏡子嗎?」

    「這就是你身周鏡中的你,照了鏡子卻假裝沒看見,不會使你的樣貌變得模糊。」

    「表象依舊、愚昧依舊。」

    「我並不存在。」

    「而你,最好也早點消失。」

    「讓他醒過來。」

    ——讓他醒過來。

    ⋯⋯我們根本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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