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妧猛地狂抽一口氣,旋即睜開雙眼,卻只見眼前一片白光刺目,激得她不由得把頭一偏,雙目再次緊閉——
「嚇、嚇——」她粗喘著氣,腦中一片混沌,瘦小的身軀隨著她的喘息一併起起伏伏,好一陣工夫後人方緩過勁來。薛妧還未來得及細想自己的處境,卻先聽得耳邊是一陣鬧哄哄的吵——
「......阿薛她、她莫不是死了罷......?」
「嗚嗚嗚——都怪宜子不好!都怪宜子不好!」
「——再瞎說,我先打死妳!」
也不知若個人家的貧嘴兒喔?啾啾唧唧一張嘴便沒個好話......薛妧沒好氣地想。
驟醒的女郎整個腦袋兀是亂哄哄的,那些凌亂半是被光刺得,半是被那些尖細的喧鬧聲所擾得。她反覆把眼眨了又眨,等到雙目終於能適應眼下的光亮時,觸目所及,只見眼前——是一片又小又圓的天空。
......此、是何處?
她思忖了瞬,腦中依稀閃過幾幀模糊的片段。她不太記得前塵,那些片段拼湊在一起,似乎是她吃了酒後不勝酒力,下山時不慎跌落山澗——
她暗道聲不好,連忙起身想查看自己的身子,然視線所及——竟是一具穿著一身沾了泥的襦褲、貌似稚齡童女的瘦小身板......
???
薛妧迷茫地伸出手朝那具乾癟的小身板拍了兩下,卻見伸出的——竟也是與那具小身子如出一轍的乾瘦小手。
她納悶地想:「我今年......不應當......已是廿九年歲麼......」
饒是有些模糊難辨,關於她醒來前最後的記憶,還應是重九那日。
所謂重九佳節,不外乎登高緬懷故去親舊云云,然薛妧是在重九之日出生的,重九亦是她的生辰。究竟是出於哪般心態,如今已不可解,總之那日她拎著兩壺自家出的菊花酒,也學人進山登高去也。
吃多了酒,難免意識矇矓,她家去不辨方向,反而更深入山林間,只記得那時林中昏暗又地勢不平整,她懵懵懂懂的,許是腳下不慎踩空了或被物什絆倒,於是,關於她昏迷前最後的印象,便是她往山澗墜落,周身一陣激涼後便再無意識,再醒來,便是在這不知名的地方了......
薛妧愣愣瞧著那具莫名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身板,偏過頭,陷入沉思。記憶中,她應當是個在集市經營飲子勾當,平日靠著販賣些草藥飲子、香藥酒水營生的婦人才是......
......此、又是何光景?
她抱著頭,模樣甚是苦惱。然不待她細想,一道宏亮非常的女聲又冷不防自上方傳來。
——「妙心院內緣甚這般喧鬧!」
妙心院?
薛妧愕然。她蹙著眉,緊接著又陷入另一番沉思。
小院內一名身著青綠短襦、年約四十開外的婦人,正攜著另個穿著簡單袷衣做雇傭打扮的壯碩婦人馳步走來。青衣婦人是妙心院內勾當事務的人物,人稱趙娘子。她掃視了眼小院內的情景,在看清鬧事的只是一干稚齡女童後,原本慌亂的神情微微鬆弛下來,卻還是故作含臉怒目的模樣。
「阿堵小兒,都圍在此處做甚?」此間小院地處偏僻,院內除了幾間收整雜物用的破倉舍外便只有座乾涸多年的枯井,並無甚稀罕物;便不知這些小丫頭今日緣何擅入此處,還圍著個無甚稀罕的枯井啾啾唧唧?
趙娘子心底納悶,不覺便多看了那口枯井一眼,卻見那片原應覆蓋在井口的棧板竟被掀翻在一旁;她內心猛地一突,趕忙撥開井邊那一干丫頭片子俯身便往井裡看去,正好與從井底抬眼的薛妧四目相接——
「嚇!妧丫頭,怎地是妳?」
趙娘子指使那壯碩僕婦忙活好一陣方才將薛妧從井底救出。
薛妧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饒是她試圖從自己的記憶整理出更多線索,腦中卻是白茫茫一片,偶爾浮現幾幀轉瞬即逝、看不真切的片段,難拼湊出個大概。她猶記得妙心院是她幼時安身的癘坊裡,專供單老孤稚的婦人娘子們居住的別院;便不明白她是怎生重回此地,甚至瞧著自己還像個乾乾瘦瘦的稚齡女童似的......
——她莫不是讓夢給迷住了吧?
薛妧抱著膝頭曲膝靠坐在井邊,神色迷茫。即便不哭不鬧,那般作態落在小院內兩名年長婦人眼中,也只當作是薛妧這年方九歲的小丫頭被嚇傻了。
幸虧是口枯井,午前又下了場雨,井底的積土被雨水浸得溼軟猶未乾透,薛家小娘運氣好,除了周身幾道小擦傷外,無甚嚴重的內外傷,就是一張小臉被摔得青青紫紫的,還沾了一身泥,讓人看了不免覺得十分可憐......
趙娘子忿忿地掃視了眼小院內那一眾年歲相仿的小丫頭,「是若個不安生的賊丫頭,竟敢這般害人?」在她的認知裡,薛妧素來是個老實又有些膽怯的丫頭,斷不可能自己掀了井蓋投井去!
趙娘子天生一張嚴肅的容長臉,此時她繃著長臉作責問狀,一派環眼嗔目的作態更顯威嚴。幾個被責問的小丫頭心裡直發怵,饒是小臉煞白仍是不敢多說一句,眼神倒是暗暗地偷覷著彼此,並時不時往其中一名八字眼的高瘦女童身上飄去。
小丫頭們的作態趙娘子皆看在眼裡,心中頓時有底。
「孫宜子,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