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碗

張宗田晚上要當新郎，下午卻穿著汗衫，在鄉間小路上騎車載碗。

要結婚宴客，竟然沒有碗。他連絡好的廠商，下午兩點才來搭棚架、擺桌椅、洗菜備料，但是一項一項問到底才知道用免洗碗筷。要省錢，就是免洗的。他實在不想，麻煩伴郎朋友跑了一趟餐具行，沒辦法，臨時哪來這麼多。特殊狀況，張宗田只好去許聰賢他家開的炒羊肉店，本日公休，想借店裡的碗。

「你是聰賢的朋友。」店裡的阿婆認得他，「他不在，出國去了。」

「我知道。」張宗田結結巴巴，「 我來借東西。」他解釋半天。阿婆恭喜。

大塑膠箱裝滿了碗，是以前那間老飯店留下來的。碗不白，染了淡淡沙茶色，碗底還有裂冰紋，他很喜歡。張宗田跟許聰賢幻想過結婚，許過願，一個想給賓客一人發一包衛生紙，另一個想要用漂亮的碗。都過去了。

騎車回老家，有轎車，有親戚到了，有一輛大型舞台車停進三合院。燈在閃，歌在放，柴油引擎在噴煙。有一個老猴在舞台上，醉醺醺，騷擾舞者，那是張宗田他爸爸，他推主持人，搶麥克風，笑得露出一口檳榔牙齒。

「美女，不要躲，不要緊張，一起跳舞來哦。」

「你在幹嘛！」張宗田對他大吼，「你下來，喝成這樣是啥款！」

「是阿田啊，不孝子，都要別人辦桌有吃的才知回來。」老猴拿麥克風說，「知道啦，阿輝，這次是阿田結婚，我怎會不知，阿田的新娘子我看過，連她晚上洗身體我都有看，你別那樣，我是看有健康沒有，我是好心，好啦，我惦惦，阿田在不爽，對我大小聲，喂，我你老爸耶，不孝子，囂張啥，你幾歲人了還賺沒錢，失你爸的面子，辦桌沒碗，還丟。」他爸被打中，發現是張宗田拿碗擲他，講得更大聲，「不孝子，真能哦，娶一個破麻，卡贏幹查埔人的屎孔，對不對？」

張宗田大吼，又砸碗，衝上台想打爸爸。親戚全嚇壞忙阻止。那老猴驚覺說錯話，酒醒了，他躍下舞台，溜進棚子，掀桌子，還推倒曬衣竿，卻被衛生褲絆一跤，手腳並用躲進古厝。

老人奔走撞上新娘房的門，跌坐在地，額角流血，小女孩打開門，新娘坐在藤椅上。

「歐吉桑，真敢講嘛，我看這喜酒不用吃了，是不是？」新娘眼神如劍，笑容如勾，「你兒子喜歡男的女的，我是沒差，反正我禮金不會退你。」

老人滿臉大汗，連連搖頭。

而外頭新郎倌大吼大叫，罵他爸爸，「我還不是為了你！」沒有人接話。他們架住他，扭手臂，扯破汗衫。張宗田像獸一般盯著地上的碗，那是一只破碗。

文／圖：張原通

本文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2024/08/15

（登報版本部分對話修改為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