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喬凡尼的晚餐》第四章：悸動(3)

這時王熙翡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破涕為笑，她天真問著何詩婷，「詩婷，妳可不可以讓我哥追追看呢？也許妳能幫他忘記德希蕾？他如果忘記她，愛上了妳，妳就不是影子，而是我未來的嫂嫂了。」

何詩婷一聽，不由漲紅了臉，「我恐怕沒那個能耐，我只是個平凡上班族，又不懂古典樂，恐怕沒能力進入你哥的世界。」

這個幫王熙澤忘記德希蕾的壓力未免也太大了吧？況且，她又不是一尊沒感情的娃娃，什麼叫作「追追看」？

「妳別怕，我當妳的軍師，我哥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之中，我可以隨時向妳報告。」

「熙翡，對不起，可否請問妳幾歲了？」

「我二十八歲，怎麼了？」

「妳談過戀愛嗎？」

「有，兩次。」

「後來呢？」

「一個變心，一個劈腿。」

「那為何沒再交男朋友？」

「我不想成為像我哥那樣另一個男生的玩物，我是不婚族。」

天啊！王家兄妹都有毛病。

回家路上，何詩婷邊走邊想著王熙翡告訴她的事。

她的感覺非常複雜，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的二次方。

喜的是像王熙澤這樣一位近乎完美的白馬王子竟然會看上她，憂的是該不會只是他的俊眸一時脫窗吧？

換個角度，她憂的是王熙澤只是從她身上看見另一個女人的影子，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能應該感到喜，因為如果王熙澤有習慣性脫窗的毛病，表示他真的看上她了？

而且，這個世界也未免太奇怪了，一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竟然比誰都癡情，為了一段十五年前的舊情而放棄自己。

何詩婷想起最近看完的那部小說《傲慢與偏見》，原本女主角也以為男主角是個高傲冷漠的人，可卻沒想到男主角竟是默默的愛著她。所以要了解一個人，不能光看表面，還要花點腦袋才行。

尤其是她看完《傲慢與偏見》後接著看的《聊齋誌異》，其中有篇令她印象深刻的《畫皮》，寓意相當淺顯，那就是美麗誘人的外表下所隱藏的醜陋本質。

癡情的花花公子王熙澤會是《傲慢與偏見》的達西或《畫皮》裡的妖怪？

她想起了王熙澤在琴室向自己解說音樂時的認真態度，看著她哼唱「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溫暖笑容，而送她回家後也很有愛心的幫忙餵狗，更會路見不平的去幫助陌生人，即便是位令人看不起的流鶯，又對初戀女友德希蕾一往情深，想必應是個不錯的人吧？

可是，他竟又會趁她醉得不省人事之際，脫掉她的衣服，他說「什麼」都沒看見，是實話嗎？

真是令人費解！何詩婷決定不再多想。

總之，以不變應萬變，接下來看看王熙澤會有什麼動作再說吧。

＊ ＊ ＊ ＊ ＊

十一月底的演奏會終於來臨了。當晚，何詩婷和王熙翡兩人打扮的光鮮亮麗，和其他受邀的賓客一起魚貫進入音樂廳，這是為罕見疾病病友募款的慈善音樂會，因此冠蓋雲集，受邀者大部份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何詩婷就從當中認出幾位常在報上出現的企業家。

由於有不少企業財團贊助認購入場票，何詩婷同時也看到有不少和她一樣的普通上班族在下班後特地趕來聆賞，這使得鮮少出席這種盛大場合的何詩婷感覺自在許多。

  這場音樂會是由華基集團的董事長陳志翔的母親所發起，華基集團原本名為華碁集團，何詩婷記得幾年前該集團在重大訊息說明中公佈集團改名的消息時，曾引起全國大街小巷一陣轟動，除了《工商時報》和《經濟日報》給予大篇幅報導，分析該集團旗下各上市公司的前景與股票市值，就連各路八卦雜誌也不落人後，順便將陳董事長的祖父與父親的諸多姨太太，從二房到十二房全給爆料出來，所幸輿論焦點並未被模糊，各媒體皆大大肯定集團董事會的民主精神，這是由於集團發言人對外指出，公司改名是為順應時勢，只因大家都習慣將該集團稱為華基，而非華碁。

陳董事長的母親，陳粘少馨女士，自年輕時即熱心參與各項公益活動，是上流社會人人稱許的大慈善家，而陳志翔是王熙澤兄妹的表兄，因此為了這場音樂會，王熙澤自是兩肋插刀、不遺餘力。

    「陳董事長的爸爸是我舅舅，哥哥和我現在住的房子那塊土地是外公留給媽媽的遺產。」王熙翡向何詩婷說明。

而何詩婷卻越聽越害怕，王熙澤是國內赫赫有名的華基集團董事長的表弟，此等貴族般的皇親國戚豈是她高攀得起？

不過，即使心中存有許多不安，看著音樂廳擠滿人潮的盛況，何詩婷也不免受周圍熱鬧氣氛所感染，入座後她對身旁的王熙翡低聲道：「我們台灣人對藝術活動參與度很高。」

「是啊，那個黃色小鴨來台灣就很受歡迎，妳有去看嗎？」王熙翡問。

    「沒有，妳呢？」

    「我也沒有，為何妳沒去？」

    「因為我看不懂，就覺得沒必要去湊熱鬧，妳哥應該看得懂，他沒帶你去嗎？」

    「沒有，我認為我哥也看不懂。」

    「為什麼？」

    「因為他說那隻黃色小鴨就是小時候漂浮在浴缸裡的塑膠玩具放大版，有什麼好看的？而且，浴缸裡那隻妳壓它肚子的話，還會『啾啾』叫個兩聲，這是他說的。」

何詩婷聽了，不由得對王熙澤刮目相看，真是想不到古典鋼琴家對現代藝術也有一番獨到的見解。

演奏時刻終於來臨，王熙澤一身正式黑色燕尾服搭白領結的身影出現於舞台上，觀眾立刻報以熱情的掌聲。

    這時，何詩婷身後有聽眾低聲交談，「聽說這位鋼琴家的演奏會通常都很貴，我們公司這次送大家免費票，真是賺到了。」

「是啊，據說是天才兒童，十歲就在美國登台演奏鋼琴協奏曲，很早就出名了。」

何詩婷聽了不由心裏更加害怕，王熙澤非但是財團董事長的皇親國戚，竟還是位天才兒童？

    靠！這王熙澤兄妹倆該不會是一起聯手尋她開心吧？

王熙澤站在鋼琴旁，先從容的向觀眾鞠躬致敬，接著優雅的將燕尾服下擺往後揚起坐到鋼琴前，就在那幾秒內何詩婷發現他的眼光很快速的掃過她們的座位處，何詩婷似乎看見他朝她調皮的微微一笑，王熙翡則左手在身前揮動著五指，低調的和台上的哥哥打招呼。

這時全場鴉雀無聲，屏息期待一場豐富的音樂饗宴。

台上的王熙澤是如此的清新俊逸又光采奪目，使得何詩婷幾乎忘了呼吸，也忘了她曾甩了這位鋼琴家一記耳光。

就在她心神蕩漾之際，王熙澤以蕭邦最膾炙人口的作品之一，充滿英雄氣慨的降A大調《英雄》波蘭舞曲, Op. 53，作為獨奏會的華麗開場。

隨著音樂會的進展，何詩婷在王熙澤氣勢輝煌的琴音引導下，隨著燦爛優美的旋律不知不覺的進入一個如夢般令她陶醉的世界裏。她原以為古典樂很沉悶無聊，卻沒想到未受訓練的她竟也不由自主的深受感動。

王熙澤對蕭邦的詮釋激起了她心中澎湃的情感，她看著他專注憂鬱的神情，為他的琴音之美潸然落淚，王熙澤似乎將他對德希蕾的種種思念，藉由他的十指幻化為一個個多情的音符，其所流瀉而出的細膩詩意與豐富情感，深深的震撼了何詩婷。此時此刻，她似乎觸及了王熙澤的內心深處，為他的真情所擄獲，為他超凡的琴藝所懾服。

音樂會的下半場，王熙澤以最拿手的貝多芬Ｃ大調第二十一號鋼琴奏鳴曲《華德胥坦》, Op. 53作為獨奏會的結尾，這是一首難度極高的曲目，大氣明亮、波瀾壯闊，在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後，何詩婷如癡如醉的起身，與全場觀眾忘我的鼓掌叫好，她捨不得演奏會就此結束，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靜止於這一刻。

在幾次「安可」之後，觀眾才總算放過了疲憊的王熙澤，結束了這場令人難忘的鋼琴獨奏會。

王熙翡問何詩婷，「要不要去後台休息室找我哥？」

「不了，我們先回家，妳哥一定很累了，不要去打擾他。」

何詩婷在經歷過一陣激情澎湃後，感到精神非常疲倦，王熙澤的琴音竟如此扣人心弦，比起他本人的魅力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感到一股重如泰山的莫名恐懼，又好似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所牽引，她惶恐的想逃離這種感覺，更不想面對這個感覺的來源。

王熙翡看著她若有所思夾著惶惑不安的複雜神情，又聽她不由自主說出「妳哥也一定很累」，不禁微微一笑，她愉快又帶著鼓勵的拉起何詩婷的手說：「妳看，妳聽得懂的，妳能了解的，對不對？」

何詩婷轉向了王熙翡，美眸中泛著淚光，「對不起，熙翡，我恐怕無法承受這種重量。」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