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年紀到了一種高度之後,愛情真的就像是嗜好、興趣一樣,有當然最好,但沒有好像也不會生不如死。因為有太多事情,都壓在這件事情之上,那些不致死的生活日常。我並不是不愛偉庭,而是那些記憶好像已經好久好久了,我都已經快忘記坐在他摩托車後座的感覺,每天都過著像是沒有明天的戀愛。當妳回首那些瘋狂的自己時,會覺得那一切真的好美、真的好真。
因為,兩人的關係只會隨著年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混濁而已。最清澈純真的暫態湖面,或許只存在於最開始的那一刻吧。接著,很多東西會一一添加進來,這並非是壞事,只是最後,妳也想不起來最早喜歡他的樣子了。
這壺茶沖下,彷彿要把這個禮拜的事件沖淡一樣。詩雅難得來家裡找我,伯爵茶的香味很快在我倆眼前散開,她大辣辣地端起瓷杯,許久不見,她還是一樣。
「好吧,我們來整理一下。所以他到底長得怎麼樣?」我不確定是不是找錯人聊這個話題,詩雅的重點完全不在這件事有多奇怪上。
「這應該不是重點吧。」我說。
「才不呢,要是他是一個長相猥瑣的傢伙,妳只會跟我碎嘴遇到一個變態,但瞧你現在東想西想的表情,就代表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吧?」沒辦法,我所有的行為舉止幾乎避不了詩雅的眼睛。是因為認識了太久嗎?我們從高一就開始認識了,直到現在,即使身份不同了,我們仍然會這樣坐下來聊聊。
「妳很煩耶。」
「我說王大小姐啊。偶爾這種小小的精神出軌也無所謂啦。」
「別亂說。」
「女人在三十歲以前,仍然相信愛情。但是三十歲之後,愛情就像是某一種嗜好而已,不是嗎?」詩雅的話就像刺進我的內心深處一樣。
在心還沒有那麼滿的時候,
每一次傷心的戀愛,
就像是要把內心完整地哭碎一樣。
但年紀到了一種高度之後,
愛情真的就像是嗜好、興趣一樣,
有當然最好,但沒有好像也不會生不如死。
因為有太多事情,都壓在這件事情之上,
那些不致死的生活日常。
我並不是不愛偉庭,
而是那些記憶好像已經好久好久了,
我都已經快忘記坐在他摩托車後座的感覺,
每天都過著像是沒有明天的戀愛。
當妳回首那些瘋狂的自己時,
會覺得那一切真的好美、真的好真。
因為,兩人的關係只會隨著年紀、相處的時間,
越來越混濁而已。
最清澈純真的暫態湖面,
或許只存在於最開始的那一刻吧。
接著,很多東西會一一添加進來,
這並非是壞事,
只是最後,妳也想不起來最早喜歡他的樣子了。
「我不像妳啦。」我將自己抽離那混濁的池塘邊。
「是嗎?」她擺了一個使壞的表情。
「我已經結婚了。」
「這才不是重點吧。」詩雅是標準的不婚主義者。
「但我就是這樣啦。」是啊。我過著像是貴婦的生活,但好像靈魂一點一滴被剝離了,是什麼也不清楚。
「其實我是很嚮往婚姻的人呢。」
「騙人,少在那邊。」我喝著茶,差點沒噴出來。
「是啊。之所以會期待,那是因為人的關係吧,並非只是履行什麼應盡的事情──」詩雅低頭想了想:「有些人,會讓妳真的心動。那是一種直覺,那種直覺並不像是身份轉換上的定位而已。」
「更多的是『無論如何,都可以回家』的感覺吧。」詩雅是不折不扣的玩家,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那樣。但是從她的眼神中,我看見了那個故事,我跟她都沒再也提過的故事。是懷念的味道嗎?不,或許是更多複雜的情緒在裡頭吧。
「都可以回家?」
「說起來就像小少女會說的故事,但這種直覺即便多大還是會心動。」詩雅對我微笑:「無論世界、生活有多糟,直到回到他身邊,就有回家的感覺。」
「真的嗎?」我搖著茶匙,詩雅以為我是對她說,但實際上我是問我自己。是連那種直覺都無法再聞到了嗎?
「是啊。」詩雅認真地看著我,她或許是看到我眼角的猶豫了吧:「有任何問題都跟我說,好嗎?」
「會啦──」希望我臉上沒有浮現太多尷尬,我微笑地看著詩雅,好讓她不要看見我心底的聲音。
「對了,我上次買了這個──」我滑開手機,試著從這日常生活的物質事物沖淡我們眼前這個話題。
免得讓她看穿太多深藏在我內心的另一個我。
當晚,我鼓起勇氣跟偉庭提這件事情,
他刷完牙,正拿起平板翻閱著無聊的財報資料。
「偉庭?」我邊修指甲,邊往他那瞧去。
「嗯。」他並沒有看我,仍然專注地盯著他的報表。
「你清不清楚那個心理師來歷啊?」
「哦,還算認識。大概碰過幾次面吧。怎麼了?」他不以為意地回答。
「你認為他值得相信嗎?」
「嗯……算是吧。」顯然他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我身上。
「我去看過一次了。」我把幾個字的重音放重,希望喚起他對我的專注。
「哦……真的嗎?」然而,他只有朝我短短瞥了兩秒,露出『不賴』的表情:「那感覺怎麼樣?」
「說不上來,比較像是聊天吧。」我保持觀望的態度,沒把事件說破。
「曉筠,踏出第一步是很重要的。」他竟然以一種老生常談的態度詮釋:「放輕鬆面對,或許這真能幫到妳。」我完全看不出他眼底的真義究竟為何?
的確,也許最近的我算是真的有點焦慮,小事都可以不停地再三確認,但是我不認為我自己有礙到偉庭生活哪一個部份。反倒是他,小動作頻繁到還要用心理諮商嗎?或許他以為他住在國外吧?
「你是認真的嗎?」我認真看著他,他將平板放下,又來了。那是男人的打發預備動作:『想好好看著妳,把事情一次講完,然後別來煩我』。
「曉筠,這麼說好了。你知道我有個朋友金先生吧?就是那個男演員。」他說得生動,但是我只隱約記得是個近年爆紅的電影圈人物。
「有印象。」
「好吧,別看他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實際上他有一些心理上的困擾呢。」
「喂,我很清楚我自己──」
「我知道,曉筠。沒有人說妳怎麼了。」偉庭急於解釋:「金先生御用的諮商心理師就是他囉。聽說他的溝通技巧相當特別。」
「你到底是說真的還假的?」聽起來就像是隨便呼嚨我的枕邊故事。
「當然是真的啦,我不想說得太仔細,免得讓妳覺得我好像是刻意叫妳去的。」偉庭倒是很會解釋,當他名片拿給我時,完全不是這種口氣,男人的健忘比他們自己想像得還嚴重。
「所以?」
「如果想找人聊聊,這心理師是相當專業的。當然,曉筠,這取決於妳。」偉庭誠懇地看著我,他打算就此打住:「別壓力太大了,妳知道我是為了妳好。」真是慈悲的眼神啊,他親了親我的臉頰作為會談結束。
一般夫妻或許很難談論到這領域的聊天內容,
但因為我,偉庭反而覺得像是自然到不行的事情,
好像他是天生的善意使者一樣。
『哇,有這個好消息,趕緊來告訴我老婆。』
就像是這種口氣一樣。
我並不清楚偉庭是否只是隨意將我丟進一種「狀態」之中,
好似他可以暫時不用理我。
睡前的他還輕輕從我背後擁抱著,
像是安撫著我,
但這一切細微的動作只是讓我感到更傷心而已。
是不是連敷衍也變得困難了?
隔天早起,將早餐準備完畢,端去餐桌。回到廚房,我輕輕拿著馬克杯注滿冷水。我搖晃著杯身,低頭看著一如往常的廚房一隅,將自己擺進一個思考的角落,像是我不存在一樣。
或許是腦海裡閃過了什麼決心吧?
我拿出手機開始搜尋。
在醒來之後,我曾經告訴自己,
別跟誰賭氣,保持著那種平衡吧?
但是看見水那清澈見底的模樣,
我才發覺自己已經如乾枯之河那樣沈默、
甚至不想被拯救。
我只是一個順著枕邊人指揮的人嗎?
不,雖然我想回去再見他一次,
但這卻是出自我內心徘徊的聲音,
而非偉庭那聽起來無聊可笑的理由。
我並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但是內心總是隱約聽見那些聲音在耳邊迴響。
當然,在這個家的人,都沒有發現這些聲音。
平靜地就像是亙古的銀河一樣。
為什麼一名諮商心理師,
會像是變態一樣的說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建議呢?
我的搜尋像是跌入海溝深處一樣,
全無任何可以參考的結果。
「媽,妳還好吧?」華洋朝著我這裡看過來,在我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將早餐用完了,正準備穿鞋出門。
「沒事,你便當應該帶了吧。」一如往常,華洋正準備迎接他的早晨。
「妳還好吧?」華洋納悶地看著我。我總以為我偽裝得很好。
「沒事。」
「我出門囉。」他走向車庫,牽出單車。
「好,路上小心。」我揮手看著他。
其實當下我腦海閃過很多畫面。
彷彿被那充滿惡意的話給全面征服了,
所以不知覺就把許多情節連接在一起。
『加入一些情境。
假設妳回家睡著,
隔天醒來,照著鏡子。
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人見人愛的少女,
緊緻的肌膚、明亮的膚色、
身材近乎犯規的美好。妳會想做什麼?』
這些話就像是挾持我一樣,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麼?
為何當華洋對我投以關心的眼神時,
我腦海裡傳來了那心理師的奇異告白。
兩個小時後,
我結束了思考,
打了一通預約電話。
鞭策我的不是困難的教條,
而僅僅只是「有何不可」而已。
再一次仔細地關注他的臉龐時,
我才發覺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
只是在氣頭上而已。
當時只是賭氣地想要解決偉庭丟給我的污辱而已。
這一次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臉龐,非常清秀工整,為了不讓稚氣扶搖而上,他試圖用些略的鬍子來拉低自己可能看過青澀的平衡。他與其他人不同,我們並不在一間民間社福機構內,這裡並沒有其餘人往的人們,我們就像只是在他的辦公室、工作室坐下來談而已。
「我記得妳。」我們禮貌地握手,然後彼此都陷進沙發中:「讓我猜猜妳怎麼會再次上門。」他沒等我多說什麼就自言自語起來了:「是不是在思考為何一名諮商心理師,為何可以說出這麼越軌的話?然後又上網找了好多資料,感覺這一切就像是沒有回聲一樣。」他拿出一本筆記本,右手已經準備好書寫。他的話就像是有備而來一樣,精準地說了我曾經想過的話。
「這個──」我突然之間不知如何回應他。
「放輕鬆,王小姐。除了跟好朋友以外,妳是不是很少跟人聊過天了?」
「你──」
「從一個人的坐姿就可以觀察出來囉。你總保持在一種恰似平衡的狀況下,但這種狀況卻是最危險的,有可能一碰就倒,就像妳會來見我也是一樣的狀況。」我不懂這是他的直覺還是我太好猜透,他繼續說:「是心底某個聲音破壞你那輕輕可以碰壞的平衡狀態吧?」
「你為什麼──」我不知用什麼名詞描述。
「這是我的職業,我該做的事。王小姐,打從你頭一次踏進我工作室時,我就想到了該怎麼幫助妳了。說吧,妳心底有很多想說的吧。」
「不是……我是太好被你看破了嗎?」
「其實也不盡然。」他起身裝了兩杯水,放在我眼前,我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只好拿起杯子輕輕地喝。
「就像現在一樣,妳很緊張吧?為了怕自己被我安上更多標籤或者說出事實,所以會開始作出一些動作,試著在動作之間緩解自己的緊張。」他一說完,我像是停止呼吸一樣,他到底是什麼傢伙?難道他聽得到我內心的聲音。「別緊張,王小姐。我跟一般的諮商心理師不一樣。大多數的諮商心理師都是聆聽者的角色,藉由同理心與安全感的方式藉以深入客戶的內心,試著讓客戶自行發掘出自己存在的可能缺陷,或者選擇被忽略的心理狀態。但是我不太一樣,你知道人最會欺騙的人是誰嗎?」
「自己?」我不知不覺說出了答案。
「沒錯。有時我們比想像中的自己還要頑強,無論是多麼劣勢的事實,都有可能被內心某個奇異的想法轉換成另外一種可以說明的事實。因此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是試著描述我們可以說明的假事實。」他的話就像電流一樣,直抵我心門:「就像是偷竊者不會說明自己執行這件事件,他會開始描述自己會偷竊的原因以及偷竊完的行為。就像是裝上兩道絕緣板一樣,『聽好,我只談這兩件事』。」
「嗯……」
「所以,不用太驚訝。妳的眼底已經寫好了診療方法了。」
「什麼?」
「王小姐,我們一起面對吧。面對妳一直最想迴避的事情。」
「什麼意思?」
「會讓妳再來一次的原因,並非是我。我那脫軌的言語只是一個開關,只是讓妳脫離欺騙自己的開關。但真正讓妳來見我的原因。」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老公外遇了吧?」
「你說什麼?」
「妳的全身上下都在顯示這個答案。」
「你──」
「妳內心拒絕承認這件事情,是吧?」
「你──」突然間,我在自己沒有掌握的情況下,感到眼前的世界模糊。
「即使知道了。內心仍然某個角落還在抵抗這個事實,藉著靜態事物的所有一切維持著自己仍然在他心中重要的象徵。」
「太過份了!」我就像是裸體一樣,他就這樣不等我解釋一一將真相宣洩而出,我心底的痛苦如經過放大器那樣。
讓我這一切都含入口中,
至今沒有讓我倒下的原因,
那就是我心底的倔強。
我曾告訴自己,
當時還是新婚的我們,
我就這樣告訴自己了。
無論未來的路會遇到什麼困難,
我只想信守婚姻中那些最重要的承諾。
婚姻對我來說並非墳墓,
並非只是身份的轉換,
並非只是另一個世界的開始。
婚姻在我心中的意義就是承諾。
這個聲音至今沒有讓我動搖過。
我會有美好的結局,
每日每夜我辛勤地提醒自己。
然而,這一切,
他只是輕輕地就讓這些傷口重見光明。
我好久沒有哭得這麼唏哩嘩啦。
我眼淚的開關就這樣被開啟。
「王小姐,別擔心,我會幫助妳。」他認真地看著我。
我能怎麼做?
難道坐在這裡就可以挽回一個不愛妳的人?
「那個問題妳有答案了嗎?」他的問題突如其來讓我愣住。
「什麼?」
「上一次,我問妳的問題。」
「呃……」我不確定地看著他。
「如果回到十八歲,妳想做什麼?」
「這又不可能發生,這能改變什麼嗎?」
「那如果我做得到呢?」他表情不像是開玩笑。
「開世界一個小玩笑,畢竟妳的辛苦全世界只有妳知道而已。」他微笑地看著我:「別把委屈當作是他人能夠設身處地的能夠理解,就連是諮商心理師也沒辦法。委屈永遠就只是自己的事情。」
讓我訝異的不是他的提議,
而是為何我會被這樣瘋狂、荒唐的宣示,
給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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