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身時,只見尋柳的臉色有些奇怪,就連平日孩子們的嘻鬧聲也不見了。
「太太,唐欽來了。」尋柳的臉色略白,坐起身子,我按了按額頭,問道:「來了就來了,臉色何必這麼難看?」
見尋柳抿著嘴唇不敢再言,心中莫名升起了一把無名火,冷道:「變成啞巴了?」
她的模樣看著本就是緊繃得很,突然聽見了我的聲音,她竟然嚇得有些踉蹌,口中只是斷斷續續地吐了幾個字:「大爺…大爺說…太太被禁足了…」
禁足?無緣無故禁足?他怎會如此?
「太太?」見我擰著眉,她小心翼翼地發出了聲音。
低著頭,我閉起雙眼,道:「把尋書找來。」
換好衣服後,我起身坐到了貴妃椅上,一旁的尋書恭敬地跪著問道:「太太找我?」
「我被禁足,大爺可有說什麼?」我冷靜地看著面前低著頭的女孩,等著她的回覆。
尋書搖了搖頭,道:「大爺什麼都沒說,只是…」她突然將聲音壓低了些,道:「大爺讓唐欽送了一個陶甕,裡頭放了一隻鱉。」
聞言,我瞇起了眼,問道:「甕中捉鱉?」
難道他在等著某人露出馬腳?
合歡苑是甕,那麼鱉是誰呢?
看來,只有一個人了。
心中的疑惑解開,頓時輕鬆了許多,我輕輕一笑,道:「我明白了,妳下去吧!」
凌恆,你打算出手了嗎?
林意奷帶著人衝進合歡苑時,距離我禁足的時間也不過兩個月罷了。
林意奷,妳還真是沉不住氣呀!
兔毫筆尖蘸了些墨,我在宣紙上寫了一個「衛」字後,提筆欲再寫下一字,突然聽見了尋柳的尖叫聲,我輕輕一笑,擱下了筆。
「大太太不必服侍大爺,果然有閒情逸致在此寫字。」一身品紅色的V領旗袍,那雙杏眼看著似乎比從前更加猖狂了。
「三姨太不必服侍大爺,果然有時間在此擾我雅致。」抬起頭,我冷冷對上她那雙明亮的眸子,不屑地露出一抹微笑。
只見她白皙的雙頰突然脹紅了起來,隨後又變回了原本猖狂的神色,道:「大爺心裡有我,又何必日日相見呢?」語落,她輕輕一笑,道:「郭彤安,妳還以為妳是從前那個在凌府呼風喚雨的大太太?」
「我是大太太,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三姨太難道不知道?」
「妳!」只見她睜大了那雙美眸,如蔥般的纖細手指不屑地指著我道:「眼下大爺不過是可憐妳沒了孩子,所以沒有把妳逐出家門。妳難道以為大爺對妳動心了?」
我將目光看向了門外,尋柳被幾個長工打暈在一旁,另外幾個丫頭也不知哪去了。尋書,妳出去了嗎?
「太太不覺得奇怪嗎?」聽見她突然轉了個話題,我將目光移回了她的身上。
她幾步走到我面前,道:「太太的身子明明已經恢復正常,為何孩子還是沒有保住?」語落,她輕嘆了一口氣,道:「太太可知道砒霜?」
砒霜?難道她在安胎藥裡加了砒霜?
「無色無味,只需在水中加那麼一點,就能致人於死地。」纖纖素手裡握著一包白色的粉末,她逕自坐到了大廳的貴妃椅上,眉眼間盡是嘲諷之意,道:「太太腹中的孩子吃了整整兩個月的砒霜才離去,這命也是夠大了。」
被幾個長工壓著跪到了冰涼的地上,我「呵呵」地笑了幾聲。多虧自己精通醫術,卻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我還真是無用呀!
「太太!太太!」不遠處傳來了尋書稚嫩的聲音,看來凌恆帶人來了?
「林意奷。」抬起頭,我冷笑著對上她那雙杏眼,道:「妳可聽過『甕中捉鱉』?」
「甕中捉鱉?」那雙杏眼微瞇,那疑惑的模樣看著甚為動人。
「甕中捉鱉,合歡苑是甕,那麼誰是鱉呢?」語音剛落,凌恆已站在前廳的大門。
背對著他,雖然看不到他的臉色,可看著林意奷瞬間花容失色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意奷,妳在做什麼?」背後傳來了凌恆冷漠的聲音,林意奷一慌,趕緊站了起來:「大爺!」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太太起來?」扶著唐欽的手,我端莊地直起身子,轉過身子對上他那雙許久不見的狐狸眼,道:「彤安見過大爺。」
那雙冰冷的狐狸眼在看向我時多了幾分溫度,他輕輕握住了我冰涼的小手,道:「這兩個月委屈妳了。」語落,他轉頭看向了面前慘白著臉的林意奷,道:「本以為妳只是性子驕縱了些,竟不知妳如此狠毒。」
「大爺,我…」林意奷還欲說話,凌恆臉色一沉,道:「唐欽,把三姨太送回卿芍苑,把卿芍苑的下人都送去倉房,看看這幾年來凌府的怪事是否皆是因這女人而起。」
「是。」唐欽恭敬地向他行禮後,隨即板起了面孔,道:「三姨太,走吧!」
「大爺,您不相信意奷嗎?」她的眸子閃爍著淚光,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正如我所想,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凌恆怎麼可能會屈服於女人的眼淚?面對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他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帶她回去。」
臨走前,那雙杏眼冷淡地看著我,只是輕蔑地笑著。
今晚,冷清了兩個月的合歡苑終於出現了男人的影子。
桌上一如往常地擺滿了清淡的菜餚。荷葉雞、鵝油春捲、桂花魚條、玉筍蕨菜-還有滿滿一瓶的紅酒。
看著他一杯接著一杯地猛灌,我微微蹙眉,伸出手拉著他道:「大爺,彤安知道您心裡不舒服,可也不能這樣折騰自己。」
「清醒了這麼多年,妳就讓我醉一回吧!」那雙平靜的狐狸眼靜靜地看著我,一如往常的冷清,卻又多了幾分迷惘。我閉了閉眼,將手鬆開。
因為被人發現官商勾結,林家的百年基業宣告破滅,林永煜靠著僅存的一點關係,以所有累積的財富免去了牢獄之災,雖是自由之身,可他已不再是昔日那富可敵國的膏粱子弟,而林意奷如今也不過是個平民之女罷了。
至於弘茗,凌恆早已在林永煜被抓之前便派唐欽偷偷地接回凌府了。
明日林意奷便會被逐出家門,可畢竟也已服侍他六年有餘,會捨不得也是在所難免的。
幾杯紅酒下肚,他的雙眼漸漸混濁了起來,臉頰也泛起了一抹紅暈。捻起一塊鵝油春捲放入口中,鹹潤的鵝油頓時在口中蔓延,味道十分鮮美。
「意奷回到卿芍苑後,我和她談了一會兒。」紅酒再次滿起杯子,他握緊了酒杯,道:「靖蝶和甯雅小產、瑜雙和芹萱的死、葒梅的意外,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擱下碗筷,歛了歛眉,我柔聲問道:「未能發現三姨太的惡行,是我不好。」
他猛然搖了搖頭,輕輕冷笑了幾聲,道:「離去前,意奷告訴我,妳之所以會甘心回到我身邊,不過是利用我扳倒林家,替妳長姐報仇,是嗎?」
聞言,頭皮頓時發麻了起來,我忍不住攥緊了絹子。見我不答,他又發出了聲音:「彤安?」
他的語氣有些奇怪,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嗎?我在利用他嗎?過了這些年,我還愛他嗎?還是不愛了?
我不知道。
「大爺。」我斂了斂眉,道:「彤安累了。」
整個合歡苑的空氣霎時凝結,我將目光平淡地看向地面,沉默不語。
終於,他露出了一個難看而苦澀的笑容,放下酒杯,這嗓音聽著是我從未感覺過的淒涼:「休息吧!」
隔日清晨,林意奷在卿芍苑被人發現,一條白布懸樑於上,已死去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