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水母牆的聲音

    1

    為了模擬那種感覺,我自行使用化學藥物已經十年了。

    這個實驗的源頭來自一名生物學家。她與科學家丈夫感情不睦,因此開始認為感情是可怕的東西。她決定對自己的孩子進行基因工程,並在孩子年幼時通過藥物進行了閹割。儘管她早期在白鼠身上進行的實驗結果都失敗了,白鼠變得焦躁且暴力,但她依然認為感情讓人墮入地獄,於是決心將這項技術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為的是讓孩子擁有比她更好的人生。

    當然,我不否認她的成就。以一名女性而言,她無疑是成功的。孩子出生後,她便開始進行一些操作,並在孩子青春期進一步使用藥物。最終,孩子的確成為了一名智商極高的科學研究人員,但這一切也使他對母親充滿仇恨。

    最後,他以非常殘忍的手法將母親殺害。在溶解屍體時,由於王水不足,他不得不使用其他藥水,這也導致一些線索,殘留下了幾枚牙齒,最終案情曝光。他被判終身監禁,但在監獄裡,他依然進行科學研究,並回答群眾的提問。

    我看著水母牆廳裡的十字櫻花水母。這面水母牆來自一位熱愛水母的權威,他將自己水母缸中的活動錄下,剪輯成影音,方便全年無休地播放投影。當年水族館轉型,這套因為是水母達人的作品,所以價格相對昂貴。這些水母的活動時間可以持續很久,投影極其真實,標準配備包括海月水母的影像,具有安神助眠的效果,這也是當初購買的原因。

    我曾考慮過養活水母,但水母缸都太小,買大的又過於昂貴。而且,養活水母需要購買特製的海水,這些費用非常高昂。儘管我不愁這些開銷,我仍然不願意照顧任何活體動物,因為我還沒準備好。我甚至覺得自己還沒成熟到能負擔生命的責任。儘管我曾養過許多動物來陪伴我,但結果總不太好。

    我家有一個特製的水缸,是扁平的,與牆融為一體。當初裝潢時設計的玻璃位置,正好在床上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家裡每個房間的牆上幾乎都有水缸,甚至連浴室也不例外。水缸的玻璃像是玻璃管一樣穿過房門的縫隙,匯聚後形成一整面大玻璃。每個房間裡都有魚,但換水和清潔非常困難,只能養小魚,否則大魚一旦長大,會因為空間限制無法活動,被困在同一個房間裡。

    總之,我和爸爸克服了無數困難,安裝了所有可能讓魚快樂的設備。剛開始時,一切都非常美好,我們甚至養了鬥魚,那種鰭如絲綢流蘇般美麗的魚,牠們還生了小魚。

     

    2

    關於辛博士,是否傷害了母親,以及他成長期間的關鍵事件——被母親嫌棄也是一大因素。此外,他曾藉由藥物體驗過勃起的行為,但他感受不到那種原始的感覺。據他的說法,這是一次失敗的經驗,並且他這一生的自己「並非自願性的」,如同一隻被人馴養的比特犬——出生便被拔牙,關在狹小的空間裡,有計劃地被培育。

    媒體形容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他人高馬大,卻對男女都毫無興趣。圍繞在他身邊的簇擁讓他感到快樂,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然而,當他聽到某些女性或不友善的男性對他的言論時,他忍不住生氣,甚至忍不住去傷害他們,尤其是那些長得酷似他母親的女性或男人。

    許多人說他是個孬種,只會欺負女性,但他卻不以為然。「女人跟男人一樣難道不是人嗎?女人就一定特別軟弱?不過都是實驗老鼠的一部分,當你在做實驗時,是不會特意去分白老鼠的性別的,尤其是在我所從事的醫學實驗裡。」

    他的行為引發了軒然大波。由於辛博士還有其他的代償問題,他要求不讓他的父親和孩子知道這些事情。他可以交代自己實際上傷害了多少人,但這個要求被拒絕。雖然警方後來僅查到他傷害了自己的母親,但他在罪證確鑿之下承認了所有的犯行。

    儘管如此,仍有大量民眾為他請願,數量之多令人難以想像。他與外界的通信只要被公開,便都成為出版的素材。以我對他的了解,像他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完全有能力自我了結。

    然而,我仍在等他。我告訴他如何在監獄裡過得好,就像跟我生活在一起時一樣。我每兩周會將外界發生的事情整理給他,包括外星人或新發現的地畫。我請辛博士在監中好好與他人相處。雖然他對我心懷歉疚,但他說,對於母親,他毫無感情。他真的無法愛她。我無法理解他的情緒,但我也不喜歡那個女人對我父親的態度。

    在獄中,他撰寫了一些論文,內容涉及高度技術性且充滿挑釁性觀點,挑戰了生物倫理與社會常規:

    ·  性腺移除的代償效應:他提出,移除性腺或透過藥物抑制性發育,會觸發一種「幼態」外觀變異,並且可能導致身高發育停滯,這不僅是生理層面的調控,還有潛在的社會與心理衝擊。

    ·  反社會人格的潛在專長增益:他提出一種挑釁的假設,認為反社會人格不僅是一種社會偏差,甚至可能與某些專業技能的快速提升有關,儘管此類人格的暴力傾向和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往往導致精神崩潰與分裂症的高風險。

    ·  基因選擇的後天優化:他闡述了一種反直覺的觀點,認為在胚胎發育早期,應以選擇高智商基因為優先,並刻意排除潛在的體能優勢基因,以確保智力與精細技能的發展不被「多餘的」體能需求所干擾。

    ·  青春期的藥物介入與社會效益:他的理論主張,透過青春期抑制性徵發育的藥物,搭配專業科目和才藝技能的多樣化培養,將有效推動國家的人才培育戰略,進一步提升整體社會效能。

    ·  適應社會性閹割的犯罪對象:他提出了某些罪犯的處理方式,包括使用奈米技術的藥物避孕裝在體內,以控制性慾,或化學閹割,並建議在此過程中完全隔離社交活動,以避免不必要的行為干擾。

    ·  失戀與性驅動的心理調控:他設想,失戀帶來的情感痛苦可以藉由醫生開具處方來矯正,通過心理訓練,使患者對性行為產生生理厭惡反應,如幼童早期知道性行為時的厭惡感。然而,若孩童過早暴露於成人內容或遭受剝削不適用,尤其是男童,另外這也可能引發自殘、酗酒和攻擊性成癮行為,形成長期的心理陰影。

    這些資料的獲取,都是專家提供的,但確實有些被採用並發表。

     

    3

    我從小姓辛。我一直記得小時候,父親說要讓我過著快樂的日子。我們一起打球,什麼球都打,我要什麼他都買給我。他說我是正常孩子,將來能體驗到正常人的快樂。

    那時候我開始寫日記,並產生了失眠狀況。父親為我搬了家,搬到一個布滿魚缸的房間。我們花大錢買了一些海水,還研究了一些技術,養了鬥魚和其他的小金魚。但因為家裡的溼氣,牆面開始剝落,魚缸難以清洗,內部長出了厚厚的苔癬。

    後來,有一個爸爸的朋友說他家的小魚無法再養,想放到我家的魚缸。沒想到一周內所有的魚都死了。在死亡之前,魚群狠狠打了一架,我從沒看過那樣的景象,魚吞噬著魚,原來的魚群占上風,不論在哪一個房間,都可以看見原來養的魚攻擊新進魚兒,原住魚會成群將新來的魚沖散,將他們攻擊致死,但後來卻都感染了疾病而死,我們怎麼救治,一隻隻撈出來用藥也無法治癒。那麼多魚一夕死亡。我跟父親忙碌地撈出魚尚未腐爛的身體,由父親將牠們處理掉。

    我清潔魚缸花了很多功夫,沒有人可以幫忙,只有我和爸爸兩個人。後來,爸爸變得更忙了。他買了一個水族專家在2024年所養的水母缸,資訊庫可以投影八種水母,那是真實世界的投影。我已經習慣了失眠,所以並不希望晚上有任何聲響打擾我,這個水母牆成了我最愛的擺設,卻放在大廳。我們的大廳有落地大窗,上面的布幔共分兩層:一層是薄透的白色,另一層是遮光性強的布幔,而不是爺爺家那種手動擺葉的模式,這其實也是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投影的位置在原本魚缸的上方,超大橫幅一片。水母在白牆預設的海洋中遊動,光是想像復古的活化石在我眼前復活,我就感到一陣狂喜。我喜歡流動的光影,無法抗拒那種光彩。辛博士入獄前,陪我過的最後一次生日時,還買了一個霓虹燈管組成的小招牌燈給我,是他自己做的。那天,我和他相擁而眠。我平常很少叫他爸爸的原因是他放空的時候,所有聯繫人都寫我,因此我跟著別人一起稱呼他。「辛博士現在沒有空」、「辛博士目前在休假」、「辛博士的時間表排程我會請他傳給你,請留下您的聯繫資訊。」我回信時也是稱他辛博士,這樣絕不會錯。


    4

    晚上,我跟女朋友到了旅遊景點的觀光區。那裏是夜裡唯一的一點光,在凌晨三點半時,大家都收攤了。我們趕到的時間剛剛好,女朋友不喜歡太多人的環境。我們經過抓娃娃機的攤位。

    她對我說:「給我硬幣,我超喜歡這隻娃娃。」

    我盯著她看。「我真的超喜歡的!」她說。

    我問:「真的真的超級喜歡這隻娃娃嗎?」她可愛地點了點頭。

    我的手機圖庫馬上顯示出可購買的商家以及價格。「那麼不要夾,我買給你。你要哪一隻?哪種顏色?」

    她的表情變化莫測,然後對我說:「我突然不想夾了。」我們一路走回旅館。

    我們是很好朋友,大家都羨慕我們。她因為失戀開始使用減低性慾的藥物。她的藥是複合式的,能精準地在她的記憶上戳出孔洞,就像布幕上的幾個孔,讓風穿過,減低壓力。這類機轉像是藥物過敏時施打的組織胺。我在知道父親的事情後也服用了兩至三次,但父親從以前就非常注意我的用藥行為與健康,說我的身體對藥物代謝不好,因此我後來就戒掉了相關的藥物,和我的憂傷並存,增加了其他活動。

    我們分房而睡。她問我家裡那道水母牆的事情,我細細地告訴她水母的樣子,並畫給她看。我畫了海月水母、海刺水母,還有我加購的荷包蛋水母,我告訴她:「當荷包蛋水母長大,牠就會變成荷包蛋的樣子。」她很羨慕我,也很喜歡這些東西。她是個單純的人,就像她房間裡那些小娃娃一樣。她會花時間跟娃娃說話,清潔並為牠們換上衣服。

    事發之後,我無法待在家裡,只好搬了出去。我家外圍被噴滿了漆,窗戶也被砸破多次。這些都過去了,但我還沒搬回去住,也還沒帶女友回家。

    我曾嘗試過,像跟爸爸一起睡覺那樣,與她同眠。但我們都不習慣。剛開始打算建立家庭的時候,我們說好了不領養孩子,因為那樣太累了。她也堅決反對。

    她說:「如果孩子像你爸爸那樣,我一定不能承受,還是算了吧!」

    她害怕領養的孩子未來出現像我父親一樣的問題。畢竟,這種事情我們無法預測。人應該知道未來嗎?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也特別無聊。

    我們分別在旅店提供的電子偵測儀和感應墊上做了一小時運動。聽見遠處鳥鳴的時候,我們躺在床上睡著了。

    睡著之前,我的感官變得特別敏銳。我聞到了我和父親最迷戀的一種咖啡豆的味道——那是添加了柚香或香橙皮的咖啡粉。味道來自我行李背包裡一個隱藏的袋子。我猜袋子大概破了,但因為太累了,我直接睡著了。父親已經許久未寫信給我,我知道他在監中已經放棄了學習,那些對他並沒有幫助。他開始寫下自己的人生故事,但他說不希望我看到他過去的生活,反而希望我好好過日子,最好搬離我們原本居住的地方。我答應了父親,但我也答應女友會帶她回我原本住的地方看一看,而我最捨不得的就是那面投影牆,那些果凍般的水母,尤其是海刺游動時。牠們在過去的某個時間,可能因為水母缸太小而纏繞在一起,花了好多分鐘才離開對方;但又因為水母缸太小,很偶然地交纏在一起,那個畫面特別好笑,有時候會看見斷尾的情況。因為當時我們買的方案是無法共用的,所以要續約只能在原來的IP位置,但房子已經被毀損,這是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補充說明:目前,基因問題被視為一種生理缺憾,這反映了社會對於非傳統性別認同或生理狀況的偏見與歧視。這種觀念導致了對於犯罪的雙重標準:殺人罪的判決往往不會以死刑作為主要選擇,而是讓罪犯在監獄中生活,承受來自同囚的暴力和壓迫。這樣的懲罰方式並非完全隨機,而是受到犯罪者的社經地位和可獲得的社會支援的影響。對於社會地位較高的罪犯,例如商業罪犯或專門領域的研究者及科學家,監禁期間可能會相對優越,甚至獲得某些特權;相對而言,社經地位較低的罪犯則可能面臨更加艱苦的生存環境。

    Pixabay



    後記:我至多只能表達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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