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豔全欺雪,餘香乍入衣。
梨花飄落,宛如雪片般覆蓋在狹窄的巷道中。春日的微風輕拂過林若雪的臉龐,帶來一絲沁人的花香。林若雪的步伐緩慢而輕盈,似乎不想打擾這份寧靜。巷道兩旁的青瓦白牆透出江南水鄉的柔和韻味,路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然而她的目光卻緊緊地停留在巷口那棵盛放的梨花樹下。
梨花樹下,一位女子靜坐著,彷彿與這片雪白的梨花融為一體。她身著繡著梨花的素雅大襟衫,襯著簡單的馬面裙,低垂的眼睫令她整個人如水墨畫中的一筆淡淡勾勒。那女子低頭,手中輕撫著一束即將出售的鮮花,表情專注而寧靜,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若雪駐足,目光無法移開。那一刻,她感受到內心深處某種無法名狀的悸動,彷彿微風吹過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那女子的周身氛圍,與這梨花飄落的景象完美契合,彷彿她就是這片風景的一部分。賣花女抬頭,充滿笑意的眼眸靜靜掃過,眼神中沒有任何波瀾。林若雪心頭微微一顫,對方的目光似乎能洞悉她心中的波動,卻又是那樣平靜得毫無痕跡。兩人視線短暫交會,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有微風在梨花樹下輕拂,將一片片白英吹落在她們之間。
若雪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似乎變得急促了些,一股情愫在心裡緩緩流動。許是因為這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恬靜與堅韌,與她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今日的花開得真美。」她終於鼓起勇氣,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小姐言重了,花也只是隨風而舞,無需讚美。」蘇蕙娘的聲音柔和,如春日的暖風,撫慰著若雪的心。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若雪感受到一絲熱意,她盡力掩飾心中的緊張:「這花卉似乎有著生命,讓人心生嚮往。」
「花有靈性,待人如初,若小姐也有這份清靜之心,自是與花同在。」蕙娘的話語如涓涓細流,讓若雪的心更為柔軟。
「妳為何總在這裡賣花?」若雪的好奇心驅使著她,彷彿想更加了解這個女子的生活。
蘇蕙娘微微一笑,目光流轉於四周的梨花,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因為我愛花,也愛這片刻的寧靜。生活雖然艱辛,卻也能在花間找到片刻的安慰。」
若雪的心中如波濤洶湧,心底的渴望彷彿被她一語道破。
她生於官宦之家,繁華奢侈的生活早已令她感到麻木,而眼前的蘇蕙娘,乾淨純粹,彷彿是這浮華世界中的一流清泉,令人嚮往。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想必就是如此吧?
若雪的眼中閃爍著一抹憧憬。
梨花仍在飄落,蘇蕙娘的目光再次回到她手中的花束,林若雪卻在那裡久久不願離去,彷彿她們之間的緣已在這一刻悄然結下。
後來她才知道,那女子名喚蘇蕙娘,是當地一戶不起眼花商的女兒。
不知何故,林若雪總是不自覺地頻繁路過那條巷子。每每經過,她都情不自禁地在梨花樹下駐足片刻。蘇蕙娘依舊靜坐於樹下,面帶淡雅的微笑,宛如在隨時迎接她的到來。
「蕙娘,今日的花真美,莫不是杏花?」林若雪輕指竹籃中一束粉色花瓣,語氣中透著幾分好奇。
「是的,杏花已然盛開,春日總是這樣,萬物復甦。」蘇蕙娘抬眼望向她,微微一笑道:「『二月杏花八月桂』,此時的杏花最為宜人!」隨即,她從籃中輕挑起一繁杏英,輕輕放在若雪的手心裡,「若雪小姐,您可有喜歡的花?」
「我…」若雪一時語塞,心中掠過一絲驚訝。花卉在她的生活中似乎只是一種背景,未曾有過真正的情感連結。
凝視蘇蕙娘的眼眸,她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語氣也隨之放緩:「我曾不曾留意,然最近卻特別中意梨花。」
「梨花清冷純淨,正與小姐的氣質相襯。」蘇蕙娘的語調輕柔,卻蘊含著一股深情,令人心悸。
「蕙娘笑我了。」若雪輕輕一笑,心中卻暗湧一陣悸動,「那你呢?可有喜愛之花?」
蘇蕙娘稍作思忖,目光落在一旁飄落的梨花上,輕聲道:「我喜愛梨花,然更多時候,卻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花,恰似路邊的野花,自由自在,無人問津,卻能在自己的天地裡悄然綻放。」
若雪的心倏然一震。自由自在?她渴望這樣的自由,然身為官家小姐,她的生活早已被命運安排得妥妥當當,何來隨性綻放的權利?
「自由…」她低聲喃喃,似對自己言語,又似在向蘇蕙娘表達內心深處的隱秘渴望。
兩人之間的沉默並不尷尬,反倒充滿了某種無言的默契。微風輕拂,梨花的花瓣宛如雪花般飄落,落在她們的肩上、髮間,更落在了彼此的心底。
後來,林若雪得到了媒妁之言,即將與知府之子成親。
梨花樹下的微風輕柔地拂過,掩蓋了她心中的波動。
她終於鼓起勇氣,走向那熟悉的巷子。
蘇蕙娘在梨花樹下靜候,期待著那熟悉的身影出現。當林若雪走近,蘇蕙娘正手中捧著剛剛採摘的杜鵑,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與柔和的光芒。
「蕙娘,我有話想告訴你。」若雪的聲音微顫,彷彿那隱秘的情感在瞬間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若雪,妳怎麼了?看起來不太好。」蘇蕙娘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流露出關切。
「我…我要成親了。」她終於說出這句話,心中的痛楚好似波濤洶湧朝她襲捲而來,翻得她痛不欲生。
蘇蕙娘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卻無法掩飾心中的震動:「這…這是家族的安排嗎?」
若雪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未乾的淚光。
一陣狂風吹過,吹亂了蕙娘手中的杜鵑,滿天粉英紛飛,恰似剛上妝的小姑娘,撲在了兩人身上。
「我不想嫁人,我只想自由,我…鍾情於妳,蕙娘。」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打破了她們之間的寧靜。蘇蕙娘的心跳加速,內心早已隱藏的情感此刻轟然爆發。
她走近若雪,握住她的手,語氣堅定而柔和:「那便私奔吧!若雪。我攜妳離開這封閉的世界,追尋屬於我們的自由。」
若雪的心中一震,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兩人之間的沉默彷彿時間在此刻靜止,她們彼此相望,心中皆明白,這是一條不歸路,卻也是她們所渴望的自由。
林若雪的心中掀起陣陣波瀾,蘇蕙娘的提議猶如一道耀眼的光,瞬間照亮了她曾經隱藏在心底的渴望。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的掙扎與迷茫。她無法抑制心中對自由的嚮往,卻也明白,自己的命運早已被家族的安排牢牢束縛。她的肩上承載著太多的責任,無法如梨花般隨風而舞,任性綻放。
「私奔…」此詞彷彿自她心底最深處冒出之夢想,然旋即被現實之重壓所淹沒。她心知若真逃離,必乃對家族之背叛,對親人的重傷。她天生承擔著家族重任,無法拋下這一切,隨蘇蕙娘遠走高飛。
若雪眼眶微紅,淚光閃爍,緩緩低下頭,鬆開她的手。
「對不起,蕙娘。」終於吐出這句話,語氣中帶著無法抑制之顫抖:「我不能離開此地,無法拋下這一切。」她的聲音如微風拂過,滿載哀傷。蘇蕙娘面上掠過一絲失落,然眼神依舊溫柔,似早已預見此刻之到來。
隨著梨花的凋零,深巷中只餘寂寥之風聲。她轉身朝那條熟悉的道路而去。
這一次,或許終焉不復相見。
每一步猶如沉重之腳步,承載著無法逃脫之宿命。
幾日後,路上鞭炮聲此起彼落,震耳欲聾,伴隨著歡快之鼓樂與喜慶之歌聲。抬轎之隊伍如洪流般擁擠,四位壯漢高高抬起裝飾華麗的花轎,轎內新娘身著霞披,緊握手帕,隨喧鬧之鼓聲緩緩出發,傳遞著祝福與希望。這一切如同一幅生動之畫卷,洋溢著幸福之氣息。
而在那陽光明媚之春日午後,深巷裡的蘇蕙娘默默佇立於梨花樹下,手中捧著剛採的梨花瓣,樹上恰有一隻成年的杜鵑鳥,正以滄桑之聲啼叫著「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