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話：紅衣小娘子

二人經過這段艱難的日子，身上的衣物已經破爛不堪，但只要能成功進城，便能好好整理一番。眼下，木桃只能用外衣將蟻虎的臉包裹起來，只露出頭髮和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

名畈川高聳而巍峨的城門讓蟻虎大開眼界，城牆上旗海飄揚，漆黑的旗子上繪有綠色的山脈圖案，上面還有一隻白色的烏鴉，這是無人不識的鏡鴉旗幟。

城門口有兩隊衛兵來回巡視，二人走近至不遠處便被攔了下來。

「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一名衛兵朝他們喊道，但走近看見蟻虎時那傲慢的態度明顯放軟下來，竟恭恭敬敬地向蟻虎行了個禮，道：「小少爺午安。」

蟻虎雖然一身破爛，但他明顯的鏡鴉特徵讓對方毫無懷疑。木桃和蟻虎心中忐忑，成敗全在接下來的應對之中。

北方名畈川的鏡鴉素來對東方亥山的「君子之氣」和劍術很是著迷，常有年輕學士前往亥山拜師學藝，他們稱之為「取學」。

木桃的家族為亥山名宗大戶，是東方五大家族之一，因此家裡長年有不少鏡鴉弟子寄宿門下，他對於鏡鴉的各種生活習態可說是了然於心，亦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都教給了蟻虎。

「蟻虎，鏡鴉在與非同族的人交談時態度高傲，男性會自稱『本府』，女性則用『雅己』。千萬別弄錯。此外，當有人對你行禮後，你必須說『免禮』，否則對方無法結束鞠躬。」

蟻虎回想起木桃的叮囑，瞥了一眼眼前的衛兵，是個黑髮的人類，猛吞了一口唾沫，強裝出驕傲的姿態，說道：「免禮！本府要進城，快讓路。」

那名衛兵依然態度恭敬，連忙彎腰讓路，但卻攔住了木桃：「抱歉，小少爺，恕在下冒犯。即使是小少爺的隨行，凡是持有配劍的，都必須出示家徽。」

木桃這才突然想起，在名畈川，只有鏡鴉、名宗和士宗的子弟才能學習劍術，與亥山截然不同。在名畈川，學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而在亥山，只要師傅願意收徒，任何人都可以學劍並持劍而行。因此，若不是鏡鴉、名宗或士宗的貴族，想要配劍進入名畈川是不可能的。

木桃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家徽，那衛兵大概沒料到這個一身破爛的流浪漢竟然會是出身亥山貴名晃一族，於是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變，露出笑容向木桃彎腰行禮。

木桃對於一路上所遇到的這些嘴臉早已見慣不怪，雖然心感厭惡，但還是微笑著免了對方的禮，禮貌地跟在蟻虎身側邁步進城。

「蟻虎，這裡便是名畈川的『太合城』。」木桃在蟻虎耳邊輕語，一隻手向他展示聳立在城門旁的巨型大石，上面刻劃著清晰可見的大字——太合。

兩人在進城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美輪美奐、宏偉壯麗的建築，巍峨的塔樓與其精緻的雕刻交相輝映。鏡鴉的旗幟隨處可見，迎著微風不住地搖擺，為這座城增添了不少風采。石板鋪成的街道平坦光滑，延伸向四面八方，到處井然有序，連小巷中也整潔乾淨，毫無雜亂之相，彷彿每一個角落都在展現著城市的繁榮與秩序。

大概是從小聽母親講述關於家鄉的種種故事，令蟻虎對這個陌生的地方竟存有一份特殊的歸屬感。

蟻虎往旁邊的房宅猛地一指：「木桃，你看！是石屋！」

木桃應道：「對，鏡鴉都住在石屋之內，你還是頭一次見，對吧？」

蟻虎從小就聽族人說石屋裡住的都是壞人，但媽媽卻告訴他，以磚石建成的房子既牢固可靠，又不怕水火，是文明與智慧的結晶。他一直無法理解，石頭裡面怎麼能夠住人？此刻親眼看見真正的石屋後內心仍然充滿疑竇，拉了拉木桃的手，問道：「那樣又大又重的石頭，是如何變成眼前有稜有角，表面光滑透亮的房子？」

木桃笑道：「這就是祖先傳承下來的古老智慧。等到了亥山之後，我會找個機會帶你去參觀建造石屋的過程。到時你親眼看一次，我在旁為你解說，你就會明白了。」

「亥山的人也住石屋？」蟻虎驚訝問道。

「除了名畈川的鏡鴉，各地的名門貴族都是住在石屋裡的。」

一路上蟻虎又問了許多問題，都是關於一些他從未在西荒見識過的事與物，木桃都為他一一細心解說，二人邊走邊聊，一直到了飯店。

木桃甫進房間便開始在桌前埋頭苦幹，振筆疾書，連飯店送來的餐點也一口沒吃。蟻虎吃飽後，驚訝地發現木桃身邊散落著一地的紙張，上面畫著一個個像機關一樣的模型設計圖。

蟻虎隨手拈起一張，挨到他的身上問道：「木桃，這是甚麼？」

木桃的一雙眼睛依舊沒有離開桌面：「這是能夠讓你戴著進食的口罩。」

蟻虎盯著地上的一張張廢稿，笑問：「這種東西真的能造出來嗎？」

木桃倏地把筆往桌上用力一擱，蟻虎以為他生氣了，誰料他竟笑了起來，拿起剛剛完成的設計圖，滿意地說：「就是這個了！」說罷立即起身，把設計圖摺好，連同一封信一併收到懷裡，穿上外衣，對蟻虎說：「我現在要出去辦點事，你好好在這待著，等我回來。」

蟻虎聽到他要離自己而去，連忙扯著他的衣服嚷道：「我不依！我也要去！」

木桃說:「驛站人多，我去一趟便回來。之後就帶你去找人把這個獨一無二的口罩造出來。」

蟻虎問：「驛站？你要去寄信？寄給誰？」

「寄給我的哥哥，你還記得梓文南的那個孩子嗎？我寫信讓他幫忙把那個孩子送來北方，那麼我就可以把你們兩個一同帶回亥山了。」

「你有哥哥？」蟻虎問道。

「對，我有三個哥哥，三個妹妹和一個雙生弟弟。」

與木桃相處這麼久，蟻虎卻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家人，還有一個雙生的弟弟，讓他感到十分驚奇。隨即，他想起自己家族裡也有雙生兒，忍不住脫口而出：「螢虎和火蟲虎也是雙生的……」

木桃也奇道：「螢虎與火蟲虎？就是你那兩個哥哥嗎？」

蟻虎道：「不，螢虎是女生，她是火蟲虎的姊姊……也、也是我的姊姊。」

木桃問：「你應該還有一個哥哥，對吧？」

「那是我們的大哥蠣虎……」提起這位大哥，蟻虎似乎瞬間回憶起許多痛苦的往事，話音一落，便陷入了一陣沉默。

木桃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便柔聲安撫他說：「你不用害怕，他們不會找到這裡來的。」

蟻虎點點頭，轉笑道：「有木桃在，我不怕！」

木桃摸摸他的頭，笑道：「只是我不在的時候記得要乖乖待著，別到處亂跑。」

在木桃離開後，蟻虎在房間裡轉悠了七八圈，仍感到悶得發慌，終於再也坐不住。他決定用毛巾圍住口鼻，一個閃身從陽台跳出房間，爬上一株花樹，瞬間便落入一個小花圃中。

才剛立定身子，蟻虎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那女子問道：「你鬼鬼祟祟在幹什麼呢？」聲音嬌婉清脆，讓蟻虎忍不住回頭一看。

只見一輛小輦轎被四個轎夫架在肩上，停在不遠處，後面還有十多名侍從分成兩排站立。

輦轎緩緩放下，上面穩穩坐著一位紅衣小娘子，瞧著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露出一雙玉肩，肌色勝雪，膚如凝脂。她的一雙柳眉輕描淡寫，兩頰粉撲撲的，眼尾和唇珠上都點綴著鮮艷的朱紅，色澤鮮明。她頭戴華貴的珠寶髮飾，亮晶晶的銀白色長髮垂落在肩頭，神態高傲，淡綠色的眼珠幽幽地注視著蟻虎。

蟻虎對於這種誇張的妝容一時看得怔住了。

那位小娘子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的不快，反而略顯羞澀，收起了高傲的姿態，嗔道：「你怎麼這樣盯著人家看？」

蟻虎見眼前女子的妝容與故事裡的鬼怪相差無幾，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鬼嗎？」

他的話讓她身旁的下人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小娘子氣得臉色青紅交替，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他嬌嗔道：「你、你什麼身份，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時蟻虎才突然想起要講究禮儀，於是學著平日木桃所教的，對她拱手問道：「請問小姐的大名？」

那小娘子見蟻虎表現如此彬彬有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時收起那潑辣的嘴臉，若無其事的坐回位置上，再次擺起傲慢的姿態。

此時她的一個下人跳出來說話：「我們家昭小姐可是出身自稜派，其他派別的看見她理當都要行禮。」

鏡鴉族內部分為四派，地位由高至低依次為：稜、角、方、圓。她所在的派別位於鏡鴉階級的頂端，自然比其他派別更顯氣派與矯貴。

這位名叫鏡鴉昭的紅衣小娘子身子輕輕依靠在轎邊，幽幽地說道：「身份啊身份，雖然都是鏡鴉，但高貴的也有，低賤的也有。你，可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嗎？」

蟻虎心中大嘆倒楣，怎麼一來便碰上了稜派的鏡鴉？若然在此被揭穿了，他不但麻煩大了，更會牽連木桃，是以急忙拱手道別：「在下並無意打擾昭小姐遊園賞花的雅興，就此告辭。」

鏡鴉昭卻似乎不欲他去，揚聲想要留人：「慢著，瞧你一雙眼睛煞是好看......你，叫甚麼名字？」

蟻虎匆忙丟下一句：「在下鏡鴉木」便閃進旁邊的灌叢中，沒了身影。

鏡鴉昭難掩心中的落寞，低聲自語道：「看他把臉蒙起來，想必是圓派的人吧？可是好好的一個鏡鴉，怎麼說起話來口音卻怪怪的？」

「圓派的人也愈來愈放肆，見到小姐不但沒有行禮，竟然還不讓小姐把話說完便離開，實在可惡！」她的一個僕人說道。

鏡鴉昭斥道：「大膽，他就算怎麼可惡也是鏡鴉，憑你區區一介少口也敢非議？」

那僕人聽後驚慌失措，啪的一聲跪倒在地，連連道歉：「小人說錯話，懇請昭小姐責罰！」

鏡鴉昭淡然地說道：「罷了，你去替雅己打聽一下這個鏡鴉木是不是也往在這家旅店。」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