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8|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莫那魯道遺骨失蹤事件】賽德克.巴萊奮戰之後,領袖遺骨去了何方?

作者:居墨

《賽德克巴萊》的電影從2011年上映至今依然有眾多討論,也深深影響我們對霧社事件的看法,在1936(昭和11)年由南方土俗發行所出版的文章:〈莫那魯道的最後〉,敘述了莫那魯道奮勇抗戰,最後選擇自殺前的一幕:

……家族十六人在穀倉內集體上吊自殺後,莫那魯道殺害妻子以及孫子之後,之後,在如雲海一般的森林深處,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消失,接著聽到森林中有一聲槍響,他用三八式步槍自盡……

這就是莫那魯道的最後了……是嗎?大家有沒有想過,莫那魯道的遺骨在那之後會被怎樣對待呢?

中間者為莫那魯道


靈魂踏上彩虹橋,但遺骨還未回故鄉

針對這個問題,疑案辦的調查員仔細一想,就想起南投仁愛鄉霧社不是還有一處霧社事件紀念公園,以及莫那魯道之墓嗎?從莫那魯道自殺,再到下葬墓園,這中間難道是敵人日本人特別安置的嗎?

不可能,要知道當時日本方面,連臺灣總督都因霧社事件而引咎辭職,而且雙方都損失慘重,日本政府更將霧社事件當作一場「動亂」來處理,那被認為是「動亂首領」的莫那魯道,其屍體自然就不會受到隆重的紀念與下葬了。


鎮壓霧社事件衝突後臺北方面支援部隊至臺灣神社參拜照

而這個莫那魯道之墓,其實一直要到中華民國政府的1973年才成立,從1930(昭和5)年的霧社事件算起,隔了43年莫那魯道的屍骨才被安置,那問題來了,將近半世紀,莫那魯道的屍骨下葬前,到底在哪裡?

根據吳俊瑩的研究,這副骨骸,其實一直躺在台大人類學系。目光切到1973年,臺北臺灣大學,當時臺大考古人類學系(今臺灣大學人類學系)的代主任李亦園在校內寫信給校長寫道:

……本系同仁以為此一烈士之骨骸不宜收藏於研究機構,實應歸葬於其故鄉,建立墓園,以供後人瞻仰。……

這一烈士骨骸,其實就是莫那魯道之骨!原來,莫那魯道死後骨骸的旅程,竟然有一站來到了學術機構內,從南投來到了臺北,從祖靈之鄉來到了繁華都市。而這趟旅程,長達43年之久,又令人覺得驚訝與哀傷,這中間發生了甚麼事情呢?

1933(昭和5)年莫那魯道屍骨被發現的報導


殖民統治對反抗者的極致利用

這一切要先從霧社結束事件後的1933(昭和8)年說起,一位賽德克人在打獵途中在馬赫坡溪的洞窟內發現一把三八式步槍,以及一副骨骸,骨骸幾已成白骨,但一腳的骨骸上仍有表皮附著,有木乃伊化的現象。身上遺物有公醫帽、銀腕環、蕃刀,與蕃人用的煙管。

報案後而來的警方,也藉此推定應該就是莫那魯道的骸骨,一番調查後,警方將遺骨移往川中島部落,該部落是霧社事件後活下來的「反抗蕃」被強迫集體居住之處,也是莫那魯道女兒──馬紅莫那的居住處。經過馬紅莫娜指認後,確認該骨骸是莫那魯道本人。接著,骨骸與遺物再被交給上層機關能高郡所保管。

霧社事件爆發前的俯瞰霧社影像

不過,美其名為「保管」,日方政府卻開始對莫那魯道的骨骸有種種「新使用」。1934(昭和9)年,能高郡役所建成,新廳舍的建築物正面立著一對巨柱,其上有著簡約的水平線條。為了慶祝郡役所落成,當局特別舉辦展覽會,參觀者達萬人之多,而莫那魯道的遺骸被放在其中,當作展示品用途,於玻璃箱內公開示眾,成為參觀者在會場中最有興趣觀看的部分。至此,事件起義者,已被當局刻意改成供人參觀玩味的「展覽品」。

能高郡役所落成樣貌與舉辦中的農產品評會

展覽結束後,莫那魯道骨骸改由臺北帝國大學土俗人種學研究室接收,當時研究室負責人為知名人類學者移川子之藏。這一換手過程,讓莫那魯道遺骸又從「展覽品」變為「研究物」。

雖然表面上有了學術研究這樣的包裝,但很快地,「研究物」又在同年7月在臺北植物園的警察博覽會中被借去展覽,展覽完才移回臺北帝國大學,保管處由土俗人種學研究室改為醫學部解剖學研究室,改由著名學者金關丈夫做解剖學上的研究用途。據說接觸過的學者都對莫那魯道的「大腳」感到好奇。

至此,就鮮少有人聽說過莫那魯道遺骸去哪了,他成為一具只有編號的「標本」,與其他遺骨標本默默地躺在臺大所屬機構某處。

從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館移出至車上的莫那魯道遺骨與群聚的民眾

「抗日英雄」光榮返鄉?大中華敘事的問題

根據吳俊瑩的研究,直到1972年,「標本」才又由醫學院轉給考古人類學系,預計原本要繼續做研究與展覽等用途,但隔年卻有洪敏麟教授在「霧社抗日事件座談會」中提出的花岡兄弟與莫那魯道遺骨議題,在媒體上吵得沸沸揚揚,這時人們才想起莫那魯道的遺骨(其實,臺大各收集人骨標本區的單位,還有日本時代研究單位挖掘收藏的其他部落原住民遺骨,以及無主墳墓中被挖掘出的漢人遺骨),還靜靜地躺在考古人類學系內。

爾後,在臺灣省政府民政廳專案小組以及臺灣大學的合作下,莫那魯道遺骨才從標本區中被「移出」,移動上了「靈車」,並重新回到南投霧社,由民政廳「決定」地點,並用了一整套的漢人儀式,諸如花圈、靈堂、音樂等,祭奠這位「抗日領袖」。最後,莫那魯道被下葬在南投仁愛國小對面,正是霧社山胞抗議起義紀念碑的後方;在紀念碑的前面,還有一座中國式的白色牌樓,上面寫著「碧血英風」、「義膽忠肝」。

霧社事件紀念公園寫著「碧血英風」的中式牌坊

就這樣,莫那魯道遺骨才再也不是展示品或是標本,也終於回到了故鄉馬赫坡社原址較近的霧社安息了。可是,從上述官方主導的過程,以及下葬地點周遭氛圍可以看出,莫那魯道遺骨又重新被收編在中華民國官方視角下,成為中華民族抗日事蹟與景點的一部份了,而這又真的是莫那魯道本人樂見的嗎?是賽德克族德固達雅群族人能完全接受的嗎?

這一點,沒有人能給肯定答案,但也許未來在原住民觀點與視角的幫助下,能將事件處理得更好、更精緻,以結束遺骨這一段在殖民體制下失蹤、展示、研究,接著又被強行賦予「中華抗日」的漫長流離之旅。


參考資料:

  1. 歸還臺灣山砲隊,臺灣日日新報,19301130,夕刊1版。
  2. 霧社事件畫報,臺灣日日新報,19301109,第2版。
  3. 霧社事件の元兇モーナルウダウの死體發見 大部分は白骨と化す著衣と銀腕環で確かむ,臺灣日日新報,19330716,第2版。
  4. 莫那魯道遺骸歸葬霧社始末(一)、(二)、(三),吳俊瑩,台灣與海洋亞洲,20110902。
  5. 骨骸:關於死亡、挖掘與爭議,童元昭、黃維晨、巫淑蘭,臺大原住民族中心,2017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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