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6|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一個人吃火鍋要多收錢,那就找愛吃甜點的你一起去(一)

       

                 (一)


「啊……這不錯耶……」

        手機正在播放著IG影片,用日文寫著「新竹火鍋五選」的畫面上,流暢地播放著五家各具特色的火鍋店;有的主打可以品嘗到不同產地的日本和牛,有的標榜獨家湯頭,還有小熊泡在湯頭裡。

        近藤麻由用日語喃喃地說著感想。

        一大早的通勤公車上,除了窗外汽機車的引擎聲外,基本上是很安靜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壓低音量。

        在日本時她是搭地鐵通勤,東京人在電車上那種死寂般的寧靜,和關西人肆無忌憚在電車上聊天形成強烈的對比,也是她始終難以習慣的事。

        今天的公車也是擠滿了人。

她抬頭瞄了身旁塞滿走道上的乘客,五分鐘前她也是其中之一,剛好她面前座位的乘客要下車,她便也無縫接軌地接管座位。

(運氣真好。)她在心裡想。

一坐上位子,她便掏出包包裡的手機。車上幾乎所有人都在用手機,包括站在她剛剛的位置、穿著黑白條紋POLO衫的男人。

看完了「新竹火鍋五選」,下一個影片的標題是「其實並不想告訴別人……新竹市內隱藏的老宅蛋糕店」。她對甜點沒有太大興趣,直接手指滑開跳過,就在這時。

「你在幹什麼!」

澄澈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麻由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發現其他人也和她一樣,一臉吃驚地轉過頭來注視著站在她旁邊、黑白條紋POLO衫的中年男子,以及帶著頭戴式耳機、穿著白色連帽T的少年。

「幹、幹嘛?」男子驚慌地按住手機,瞪著少年;少年抬了抬下巴,問:「大叔,你在拍什麼?」看來剛才那聲喝斥是他喊出的。

「沒、沒什麼啊。」

男子更慌張地想要藏起手機,少年抓住他的手,說:「少裝了,我都看到了,你在偷拍這個小姐的胸部!司機先生!車上有色狼!請開去警察局!」

聽完他的話,車上乘客一片譁然。男子大喊:「沒有!冤枉啊!我沒有偷拍!」

「搶走他的手機!別讓他把證據刪掉!」

少年拉著他走向駕駛座,打算一下車就把他扭送警察局。麻由聽不懂中文,只是困惑地看著所有人。坐在她旁邊的阿媽用台語跟她說:「彼咧郎甲哩偷拍,乎郎贓丟。」她依然一臉迷糊。

公車開到警察局,少年和司機揪著中年男子進去,沒多久少年回來、走到麻由的面前對她說:「小姐,請妳跟我們一起進警察局作證。」

麻由看著少年一臉嚴肅地對著自己嘰哩咕嚕說了一串,再看到外頭是警察局,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壞事,拼命搖頭,說:「NO、NO!」少年眉毛一挑,問:「日本人?」想到她不懂中文,又補了一句:「Japanese?」麻由總算聽懂了,連連點頭:「甲胖尼死、甲胖尼死!」少年這才恍然大悟,想了一會兒,對著手機說了一串話後,把螢幕拿到麻由面前,上面是Google翻譯的日文句子,顯示的是剛剛那個男的是偷拍她的現行犯,請她一起去警察局作證。

麻由這才明白,剛才那場騷動是怎麼回事,立刻點點頭,和少年走下車。

 

               (二)


和少年一起走出警察局時,麻由看了一眼手錶,快要上午十一點,她們在警察局裡折騰了兩個多小時。

其實可以更早結束的,但男子不停狡辯,麻由又不懂中文,即使拿出手機翻譯,仍然是雞同鴨講,才會搞了這麼久。

麻由嘆了口氣。這是不懂中文還要來台灣生活的自己造成的。踏進警察局前,麻由已經先傳訊息給辦公室的同事,請了半天假。既然事情提早解決,那就吃過午餐再去上班吧。

讓她憤慨的是,明明她穿著普通的粉紅色襯衫,既不暴露也不緊身,竟然還會被偷拍,到底有什麼好拍的!

而且不知為何,當她用筆寫下自己名字的漢字時,警察和少年都在偷笑。有什麼好笑的!

就在她想著這些時,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問:「Are you OK?」麻由點點頭,一邊比了個OK的手勢,一邊說:「OK、OK。」少年非常熱心,雖然男子不斷辯稱自己沒有偷拍,少年依然指證歷歷,最後男子總算坦承自己偷拍了麻由,並在警察、少年及麻由的監視下,刪除了偷拍的照片。

《我送妳去坐公車吧?還是妳要叫計程車?》

少年把翻譯過的句子拿到她面前,麻由搖搖頭,【我要先去吃飯】。翻譯完這句後,她又加了一句【你要不要一起來,當作是謝禮】少年看了之後搖搖頭,《不用了 謝謝》

麻由這時才仔細打量著少年。少年的身高相當高、應該有一百八十公分。烏黑沒染過的頭髮微捲、懶懶地蓋住額頭;明亮的大眼睛搭配深邃的雙眼皮,加上白皙的皮膚和豐潤的嘴唇,如果只看臉,完全就是個漂亮的女孩。這孩子肯定非常受歡迎。

在現實生活中,麻由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她不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高中生這個時間不用上課嗎?】

少年看著她的螢幕,有點生氣地鼓起臉頰,《我是大學生啦!早上的課已經來不及 只能翹掉了》

【喔……對不起……】

麻由道歉,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道歉。少年低頭看著不知所措的麻由,說:《那我先走了 妳自己小心一點》麻由看完手機螢幕上的文字,向少年鞠躬,他轉身離開。

 

                 (三)


「原來妳早上遇到這種事情啊,辛苦妳了。」

下午進到辦公室,坐她旁邊的小林琹里便立刻過來詢問事由。

琹里和麻由同期,年紀也一樣;當初要設立台灣分公司時,兩人是同期裡唯二被調來的。不同的是,麻由是自願的,而琹里則是被調過來的。

「真不想去……到底為什麼會選上我啊……?」

人事異動令出來的那天晚上,琹里約麻由下班一起去喝一杯。在充滿串烤氣味和其他客人酒酣耳熱的吵雜聲的居酒屋中,喝了第三杯檸檬沙瓦、臉紅紅的琹里大吐苦水。

「因為妳化妝的技術很好吧,課長不是說,會常常需要辦實演販售會嗎?」

「可以到時候再用出差的名義去啊……台灣耶……海外耶……」琹里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很不安。「我爸媽聽到我被調到海外,非常緊張,一直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我是家裡的獨生女,他們會很不安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是工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聲音很開朗,趴在桌上的琹里抬起頭,「妳好像很高興?」

「對啊,我一直很想去國外生活看看。」

「妳怎麼會這麼想!」琹里大喊:「語言不通很可怕耶!近藤妳會說中文嗎?」

「不會啊,但既然台灣也用漢字,多多少少看得懂。」

琹里傻眼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兩人一起調來台灣分公司,到現在也過了半年。

麻由沒告訴琹里,她其實是自願調來台灣的。

大學畢業後就馬上進了現在的公司擔任行銷企劃人員,今年已經第三年。

從升大四暑假第一次和妹妹兩個人來台灣自由行後,麻由便愛上台灣。在她眼裡,台灣的一切都很可愛;從路上的招牌、路邊攤貼在攤車上的菜單文字、到日本人喜愛的定番三色網袋,都讓她拍個不停。

而且台灣的食物口味清淡,很適合關西出身的她的胃口;步調也很悠閒。她暗自認定,台灣搞不好很適合她居住。

終於在去年,上司徵詢她,有沒有意願外派到台灣時,她立刻答應。其實她之所以選擇這家公司,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在共同說明會上聽到主持人說「有機會派駐海外」。

她還記得在一次、二次面試時,她都不停追問面試官這件事,得到「公司目前在籌備台灣分公司,將來有機會派駐到台灣」的答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吸引力法則,總之,三年後的現在,麻由已經在她認為適合定居的台灣生活了半年。

當麻由開心地拿著調職令時,課長提醒她,公司的地點不在台北,而是在新竹時,麻由根本沒想太多,反而很高興,因為她一直很想去了台北以外的地方看看。

至於神戶老家的父母,原本聽到被調派到海外時,一開始也跟琹里的父母一樣十分擔憂,母親甚至問:「不能拒絕嗎?」但一聽到從台灣坐兩個半小時的飛機就能到關西機場時,母親立刻說:「和從東京坐新幹線回來差不多。」突然毫無理由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說花的時間一樣,但新幹線的速度和飛機完全不能相比啊!麻由在心底偷偷吐槽。

而小三歲的妹妹麻理則是很開心地說:「這樣以後我去台灣玩,就可以住在姊姊家了。」

「不好意思喔,我要上班,妳去住旅館啦!」

「什麼嘛,小氣鬼。」

家人完全沒有因為自己即將遠行而情緒傷感,麻由不禁感嘆,難道是因為自己一直住在東京,太少回來了嗎?

自從考上東京的大學後,除了過年和盂蘭盆節,麻由很少回神戶老家,雖然她總是用忙碌當藉口,但其實她心裡很清楚,自己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回到老家,免不了就會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光是聽到母親喊她「姊姊」,就讓她覺得厭煩。

幸好接下來要一個人去台灣了。麻由對即將到來的海外獨居生活感到異常興奮。

然而一個人的異國生活,並不如想像那美好。雖然簽證、租屋等等,公司會代為安排,但日常生活例如通勤、飲食之類,還是得靠自己處理。

新竹不像台北一樣習慣接觸外國人,日語幾乎行不通、英語勉強可以溝通;而且這裡的人會說一種神祕的方言,既不像中文、也不像廣東話,音調倒是頗像拉丁文。

剛開始真是吃足了苦頭,幸好半年後的現在,雖然她還是不太會講中文,但在同事們的協助下,總算是關關難過關關過。

 

               (四)


六點了,麻由準時打卡下班。

早上發生那樣的事,並不影響她準備去吃頓好料的心情。

她來到中央路上的一家火鍋店,這是間標榜大份量肉品的店,但肉的分量不是重點,而是這家的冰淇淋是以水果口味聞名的泰國品牌,網路上的評價比起肉品,更是一面倒地大讚冰淇淋,讓麻由決定要來試看看。

其實,這才是她之所以想來台灣生活的最大原因。

麻由非常愛吃火鍋,尤其酷愛麻辣鍋。

和大部分無法吃辣的日本人不同,她嗜辣的程度甚至可以直接生吃辣椒,常常讓旁人看得頭皮發麻。

這樣的她對台灣的麻辣鍋一試成主顧,每回來台灣,必定會去造訪個一、兩家,說她是為了吃麻辣鍋來台灣,也一點都不為過。

然而熱愛麻辣鍋的她卻有一個困擾。那就是麻辣鍋裡總是會放她討厭的鴨血。因為日本人不吃血類,日本的麻辣鍋裡不會出現鴨血,因此她第一次在台灣看到鴨血時,感到非常吃驚跟噁心。後來問了當時班上的台灣留學生,才知道麻辣鍋裡放鴨血,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怎麼會吃血塊呢!實在太噁心了!不論同學如何掛保證,鴨血就像嫩豆腐一 樣軟嫩,麻由就是無法跨越心理的障礙;然而生性節儉(小氣)的她,每回看到吃剩的湯底裡像海岸的岩岬般露出稜角的鴨血,就讓她感到不舒服。

 

來到期待已久的餐廳,服務生帶她入座後,說了一大串話,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反正一定是說明用餐規則。她面帶微笑,不停點頭,等點完餐、服務生離開後,麻由迫不及待衝到自助吧去。

 

啊,吃火鍋真是太愉快了。

就算是極其平凡的日子,只要晚上吃火鍋,立刻就會變成紀念日。而且台灣的火鍋店不只種類多,還附贈冰淇淋吃到飽,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麻由開心地飽嘗了一餐,滿心愉悅地結帳時,年輕女店員有禮地對她說:「一共是758元。」

原本高高興興準備付錢的她驀地停住,再次看向收銀機上顯示的金額,一臉錯愕。

自己點的是599元的美國霜降牛套餐,就算加一成服務費,也不該是七百多塊,麻由指著顯示金額,用破英文向店員說明金額不對,卻只見女店員表情越來越困惑,最後丟下一句「wait」便匆匆離開;不一會兒,一名身材高大壯碩的男子出現,用流利的英文問麻由發生了什麼事。

麻由這才知道,大概是女店員不諳英文,於是找了會說英文的主管來處理。

對方的英文講得太好,反而令麻由慌張起來,她越說越含糊、也開始夾雜起日文,就在這時,「麻由!好巧,妳也來吃飯喔?」有人用日文喊了她的名字。

她轉過頭去,是同一間辦公室的台灣女生。她身旁跟著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男生,應該是她男朋友。

「啊,張。妳也來吃飯嗎?」

「對啊,跟我男朋友一起。麻由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妳出現在這裡剛剛好,妳幫我跟他們說,金額錯了,多了100元。」

那姓張的女孩一臉困惑地用中文詢問店經理,接著打開帳單後看了一看,笑道:「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沒有算錯錢,那是開鍋費啦。」

「開鍋費?」完全沒聽過的名詞。

「簡單來講就是一個人吃火鍋要多收錢啦。喏,一個人吃的話,對店家來說不是划不來嗎?所以會多收一百塊開鍋費。」

聽完她的解釋,麻由反而越來越火大。

「什麼話?我難道沒付錢嗎!如果覺得收單身客划不來,一開始就拒絕啊!」

她的怒氣非比尋常,讓張小妹畏縮了起來,她轉向店員,嘰哩咕嚕地說了好一串,兩人交談了一陣子後,她又用日語對麻由說:「我問了店員,她說在點菜前有告知妳,一個人用餐會加收一百元的開鍋費,妳也沒表示什麼。」

「我……」麻由語塞。

確實在點餐前,女店員嘰哩咕嚕地跟她說了一大串,但她聽不懂中文,心想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便一路點頭,卻沒想到竟然栽在這裡!

看著麻由難看的臉色,張小妹大概也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便打圓場地說:「唉,人家已經有事先告知了,不能說人家坑妳。就當作是一個經驗,下次就知道了,吃火鍋要揪人一起。」

雖說她講的有道理,但麻由聽了卻很刺耳,她鐵青著臉,默默地付帳後離開。


               (五) 


什麼嘛!一副很跩的樣子!看她的表情,好像在嘲笑我找不到人一起吃飯、很可憐的樣子!

什麼叫吃火鍋就是要揪人!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吃!不行嗎!

麻由越想越氣。

除了因為被多收一百元、心情不爽外,還有因為不懂中文而吃悶虧、以及明明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卻被人當作找不到伴的可憐人。

之前在台灣雖然也吃了好幾次火鍋,但那時有妹妹麻理一起,從來沒被收過開鍋費;雖然也有個人鍋的選擇,但她總覺得,小火鍋和一般多人共享的鴛鴦鍋相比,風味差了一截。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自己不懂中文。同一間辦公室的,不是像琹里一樣的日本人,就是像張小妹一樣,會說日語的台灣人;而在日常生活中,除了早上及剛才的突發狀況,這半年來,麻由從來沒有「不懂中文很不方便」的感覺;甚至覺得,反正漢字看得懂就好,不會中文也沒差。

 

        啊啊……如果能找到一個興趣和我相同、又懂中文的人就好了。

        「那妳要不要交個台灣男朋友?」

        「蛤?」

        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琹里時,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麻由很傻眼,不明白琹里為什麼會想到那邊去。

        「我、我沒有要交男朋友!」

        「交男朋友不好嗎?這樣符合妳的要求啊,懂中文、興趣相同。」

        「是、是沒錯……可是……」

        總覺得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為什麼不管什麼事,都可以輕易地牽扯到男女關係上呢?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一起吃飯的人而已啊!

       

坐在公車上,麻由忿忿地想著。

公車停在車陣中,麻由百無聊賴、不經意往窗外一看,看見停在公車旁、一樣在等紅燈的機車騎士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戴著安全帽,側臉仍然可以清楚看出,就是那天解救自己的少年。

「嘿!嘿!」

麻由把手伸出車窗,對著少年大喊,起初他並沒有發現,過了幾秒才困惑地轉過頭,看見向自己揮手的麻由,忍不住露出詫異的表情。

看見少年終於發現自己,麻由開心地正準備說話,少年卻轉過頭、發動機車離開了。麻由愣住,這時公車也往前移動,原來是綠燈了。

 

               (六)


「咦?又遇到他啦?」

午餐時間,麻由將早上在路上遇到上次那名少年的事告訴琹里。

由於吃不慣台灣的便當、出去外面吃又很麻煩,兩人都是自己帶便當。

「嗯,他騎著機車,正好停在我的公車旁邊。可是就在我想跟他說話的時候,號誌就變成綠燈了。」

「那還真是不湊巧。是說妳原本打算跟他說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麻由登時愣住。其實她也沒特別想跟他說什麼,只是剛好看到認識的人,一時興起罷了。再說了,她也一直期待著,能再見到那少年一面。

那少年的長相完全是麻由的菜。她就是喜歡這種大眼睛、看起來很可愛的男生,所以能遇到他,她非常高興。

聽完麻由描述他的長相後,琹里一面喝著剛泡好的茶,一面說:「現實生活中竟然有這樣子的人。妳有他的照片嗎?」

「怎麼可能有。」

「太可惜了,我也好想看看。妳說他是大學生?」

「對啊。」

「新竹的大學……該不會是清華吧?」

「清華?那是什麼?」

「妳不知道嗎?理工科的名校,清華大學,日本的話……我想想,跟京大差不多吧。」

「我不知道他念哪裡。」

長得那麼好看,如果頭腦也這麼好的話,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話說回來,妳怎麼這麼清楚?妳不是對台灣生活沒什麼興趣嗎?」

麻由反問。琹里不喜歡台灣生活,一心盼望著能早點調回日本,沒想到對新竹這邊的事情這麼清楚。

「沒有啦……畢竟生活在這裡,多少了解這裡的事,生活上也比較方便啊。」

琹里含糊其詞,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妳不覺得這很像連續劇嗎?」

「什麼連續劇?」

「哎喲,原本以為不會再遇到的人,竟然偶然在路上相逢……然後又默默地分開……這簡直就是韓劇情節!」

「什麼韓劇,哪有這麼誇張!」

「搞不好妳們還會再相遇喔,到時候就真的會發展出命運的邂逅……」

琹里自顧自地沉浸在幻想之中,麻由翻著白眼,不再理會她。

 

              (七)


殊不知,琹里的預言馬上就成真了。

 

當天快下班前,總公司突然來了緊急命令,董事長後天下午要來視察並聽取報告,麻由和琹里所屬的企劃組,必須報告這半年來觀察到台灣地區的消費者習慣及銷售狀況,並提出明年度的行銷方向。

為此,她們不只要調出半年間的資料,還要寫報告和製作PPT,突然變得很忙。

「啊──剩下的明天再做吧。」

麻由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大喊。辦公室裡其他地方的燈都已經熄了,只剩下企劃組還有人。

「嗯……」琹里也揉著眼睛,「我這邊大概把架構整理出來了,剩下明天再弄吧……我肚子好餓。」

「走吧、走吧!」

麻由關掉電腦,同時催促琹里下班。仔細一看,辦公室只剩她們兩人。

 

將打上下班時間的打卡單從機器裡拿出來,麻由看到時間,立刻焦慮地說:「完了,已經這麼晚了。」琹里困惑地望著她,「妳和人約好了嗎?」

「不是,今天是我生日。」

琹里一聽,驚訝地睜大眼睛。

「啊,至少要買個蛋糕回家……」她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八)


啊啊,已經這麼晚了……這時候還有蛋糕店開著嗎……?

麻由慌張地用手機搜尋著附近還在營業的蛋糕店。雖說連鎖咖啡店還沒打烊,但麻由並不想在生日時吃連鎖咖啡店的蛋糕,總覺得那會讓生日變得很廉價。

她不死心地放大地圖,搜尋著各種可能性,終於讓她找到一間在回家的公車會經過的路線上、開到晚上十點的法式甜點店。

她在蛋糕店附近的站牌下車,蛋糕店就在站牌旁的小巷裡,漆成粉紅色的牆壁和白色的圍牆,從小小的店裡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讓這間小店看起來彷彿童話故事裡的糖果屋。

麻由推門入內,讓她意外的是,從外面看起來很小的店,裡頭卻很深,有一整排的內用區,而且明明已經這麼晚了,店裡還有不少客人,幾乎都是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孩。

麻由在展示櫃前看了看,最後選了四吋苦甜甘納許巧克力慕斯蛋糕。不只是因為生日,她也想吃點甜的慰勞辛苦加班的自己。

提著精美的紙袋、心滿意足的麻由一走出店外,立刻又驚喜地停下腳步。

──今天怎麼這麼多奇蹟呢?

上回偶遇的少年站在門口,端詳著菜單,不時朝店裡頭張望,一副躊躇不決的模樣。一看見走出來的麻由,似乎也嚇了一跳,白皙豐潤的臉頰瞬間紅了起來,彷彿做壞事被抓到般變得畏畏縮縮。他向麻由微微點點頭後,便慌慌張張地轉身離開,麻由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少年驚訝地回過頭,麻由把手機螢幕拿到他面前。

【上次謝謝你。你最近好嗎?】

顯示著用軟體翻譯過的中文句子。

少年尷尬地搔搔頭。

《沒什麼 還好》

將顯示著用軟體翻譯過的日文句子的手機螢幕秀給她看。

「啊,那個……」少年看著麻由手上的紙袋,露出些許羨慕的表情。

【今天是我生日。】麻由笑嘻嘻地提起紙袋。

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手中的紙袋,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像是下定決心般抬起頭來。「要不要一起進去吃點東西?」

「蛤?」

 

               (九)


麻由糊里糊塗地坐在兩人座的座位,少年坐在對面,一臉開心地翻閱著菜單。

他似乎早就決定要點什麼,店員才剛送上水杯,他就語氣堅定地說:「我要一個無花果聖代。」而現在他則像個小孩子一樣研究著菜單,口中喃喃自語著。

麻由看著這樣的他,總覺得好像被利用,心裡悶悶不樂;不過話說回來,是自己答應他的邀約的。

【你之前來過嗎?】

《沒有 今天是第一次》

【那你怎麼馬上就決定要點什麼?】

《因為我一直很想吃這家店的無花果聖代》

就在兩人以手機取代口語交談時,少年的無花果聖代上桌了;圓錐形的聖代杯中,最下層是切成薄片、沿著玻璃杯壁貼成一圈的無花果片,上面疊著巧克力海綿蛋糕和鮮奶油;最後擠上霜淇淋和對半切開、圍成一圈的新鮮無花果,充滿了強烈的視覺效果。仔細一看,店裡不少女生都點這個,看來似乎是這家店的招牌。

少年一看到聖代上桌,眼睛立刻綻出光芒,拿起湯匙舀起一顆無花果放進嘴裡,臉上的表情滿是幸福。

麻由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看他吃得很香的樣子,就連在旁邊看的人都感受到那份幸福。

        【看你吃得好香。好吃嗎?】

「嗯!無花果清甜淡雅,跟優格霜淇淋簡直是絕配!鮮奶油的甜味中和了巧克力的苦。雖然很多店都會賣水果聖代,但無花果的很少見!而且他們的無花果很新鮮,單吃就非常好吃……」

少年就像被打開了什麼開關一樣,滔滔不絕地形容口感,完全不在乎麻由根本聽不懂。

果然,麻由被他的反應嚇到,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少年的激動情緒引起其他桌的女生轉過頭來,她們先是為了他的態度吃吃竊笑,待看清他的容貌後,便轉為驚喜,一面偷偷打量他,一面如同麻雀般竊竊私語。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麻由終於明白,他剛才為何會在店外猶豫不決。身為帥哥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麻由一邊偷偷觀察女生們的反應,一邊暗自竊笑地喝著紅茶。

 

               (十)


「……不好意思……」

「嗯?什麼?」

走出店門後,少年小聲地吐了一句。麻由沒聽清楚,反問。

《謝謝妳陪我進去》

少年紅著臉,別開視線,把手機螢幕拿到她面前。

結帳時麻由本來要付自己的部分,少年卻一起付完了兩人的帳,也不接受麻由的錢,大概是認為,既然是自己開口邀約,就必須請客。出乎意料是個正直的人啊。麻由在心中感嘆,接受了他的好意。

【沒什麼。託你的福,我也吃到好吃的蛋糕。】

看到麻由的句子,少年依舊有些羞赧地搔著鼻子。《那就好 晚安 還有……生日快樂》

麻由綻出笑容,少年則依然酷酷地別開視線,真是個不坦率的傢伙。

 

少年跨上停在不遠處的機車,扣上安全帽,發動引擎,這時麻由開口了:「那個、我們來合作吧!」少年困惑地看著她,麻由又重複了一次:「我們來合作吧。」少年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應該很喜歡吃甜點吧?可是一個男生不方便進去女性居多的店裡……我也是。我很喜歡吃麻辣鍋,可是一個人吃,會被多收錢。】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那看不出情緒的臉孔,反而讓麻由更慌亂。

【呃……所以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倆合作……我陪你去吃甜點,你陪我去吃火鍋,這樣不是很完美嗎?當然啦,我們各付各的……】

麻由越說聲音越小,因為少年一點反應也沒有,依然是面無表情,反而讓麻由覺得提出這種想法的自己很蠢,臉頰如同火燒般脹得通紅。

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麻由覺得非常丟臉,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見。她低著頭望著柏油路面,用含糊不清的語氣說:「你不喜歡就算了。晚安。」說完鞠了個躬、正準備轉身離去時,少年開口說:「這個提議還不錯。」麻由抬起頭,看見少年的手機螢幕顯示的句子:《可是我不太會吃辣》麻由笑出聲來。【沒關係,你可以吃白鍋。】少年的臉紅了起來,害羞地笑了笑,用手指比了個OK。

「啊,你的名字。Your name.」麻由說。【我叫近藤麻由。】

《我知道啊 好……奇怪的名字》

少年邊說邊忍著笑;在警察局時,他和警察也是這樣的態度,讓麻由很生氣。

【一點都不奇怪!】

「好、好……」少年仍舊是忍著笑的表情。《我叫翁秉毅》

【Okina……筆劃太多了,怎麼唸?】

少年──翁秉毅一個字一個自發自己名字的音給她聽,麻由卻仍然一頭霧水。台灣人的名字不只漢字很難,發音更難。

「啊,Takeshi!我叫你Takeshi好了!」

「Takeshi?」

翁秉毅皺著眉頭,重複這個發音。

【你的名字不是有個毅嗎?在日文裡這個字唸Takeshi。我就叫你Takeshi好了,這樣比較好記。】

麻由笑咪咪地說。翁秉毅仍然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顯然對突然多了一個日文名字不大開心,不過她也沒有表示任何反對意見。

《隨便妳》

麻由愉悅地笑著伸出手,「請多指教,Takeshi。」

翁秉毅詫異地看了看她的臉和那隻手,過了一會兒才握住。

「Yorosh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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