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09 伊卡萊的委託-完

　　對伊卡萊的個性有過初步了解，並陪伴對方完成幾趟送餐任務後，馬爾仕登並不想懷疑對方的善良與乖巧。

　　然而，眼見此時的伊卡萊眉頭輕蹙、笑容勉強，淺綠色的虹膜也失去了原有的光芒，馬爾仕登並不認為在自己揮手、回頭、再回頭的這幾秒間，伊卡萊會無故情緒大變——

　　更精確的說，馬爾仕登認為伊卡萊突如其來的轉變源於自己方才的反應，或者是，源於方才站在一旁的盧瓦耶。

　　這麼思到的馬爾仕登多了幾分遲疑，也未立即應和伊卡萊的提議。

　　「我們快走吧，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

　　伊卡萊卻不給馬爾仕登駁回的機會，語畢後便突然邁開了步伐，朝著馬爾仕登身後的小巷鑽去。

　　見狀的馬爾仕登微微一愣，並未料到伊卡萊會採取如此簡單粗暴的策略。

　　然而想到自己未有懷疑伊卡萊的任何證據，又想到作為尾款的兩個肉餅，馬爾仕登還是淡淡搔過一頭捲髮，便踏著金光追了上去。

　　伊卡萊不愧是長年生活在此的變形派學徒，無論馬爾博罕的深巷如何錯綜複雜，伊卡萊一路上都是馬不停蹄的奔馳，不曾在任何拐角或岔路減慢速度。

　　而為了跟上伊卡萊的速度，馬爾仕登瞳中的金光幾乎沒有一刻消停。

　　然而，即便馬爾仕登已是全速前進，過程中仍然一度跟丟伊卡萊，而期間的伊卡萊不僅沒有慢下腳步，甚至連一眼都未回頭望來。

　　當伊卡萊第四次消失於自己的視線後，馬爾仕登猛然停下了腳步。

　　馬爾仕登一向以敏銳的觀察力與精準的空間判斷力著稱，看著左手處第三次出現的旗幟後，馬爾仕登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疑惑，並首次直面心底的一句猜想：

　　或許打從進入深巷的那一刻，伊卡萊的目的便是把自己甩開…？

　　……但伊卡萊又為何要這麼做？

　　馬爾仕登問著無法得到回應的解答，並再次憶起盧瓦耶朝伊卡萊瞥去的那眼。

　　在短時間內發生的疑點已足以讓馬爾仕登的利己警報大聲作響，一向圓滑的雇傭法師卻依然不想對實情妄下定論。

　　而在深吸一口氣後，一道金光再次自馬爾仕登的瞳中散逸，洶湧的魔力匯聚到馬爾仕登的舌尖，並逐漸凝鍊為清晰的咒語：「Corisqua se motus.」

　　傳送術式發動的同時，馬爾仕登只是謹記：無論要否問清伊卡萊心中的答案，作為雇傭法師的義務都是再次追上伊卡萊、完成先前的委託。

　　馬爾仕登將傳送的終點定在目標所及最高的一棟建築物，試圖藉著高度優勢的找出伊卡萊的身影。

　　而在站上制高點後，馬爾仕登果然查覺到一團穿梭於小巷的紅毛，而與馬爾仕登的預料不謀而合的是，伊卡萊未曾試著回頭尋找自己，反倒直直奔往某個陌生的方向。

　　「Cori motus.」

　　馬爾仕登因此鎖定了伊卡萊的動向，並飛快念動傳送的咒語。

　　這回馬爾仕登的傳送目標卻不再是伊卡萊身後，而是對方即將到達的一條街口——

　　「唰」的一聲，馬爾仕登的身影消失在建築物頂。

　　然而「砰」的一聲，馬爾仕登突然被撞了個滿懷。

　　馬爾仕登原以為自己將距離掌握的極佳，應是能在伊卡萊到達前完美而優雅的站定。

　　極大的撞擊力道卻令馬爾仕登一陣七葷八素，若非對方緊緊拉住了自己的手臂，馬爾仕登恐怕要在大庭廣眾下摔個四腳朝天。

　　「喂，這裡人很多，不要這麼快！」

　　與馬爾仕登相撞的那人說起話來卻依然波瀾不驚、中氣十足，彷彿如此衝擊對他而言僅是小小的擦碰，那人甚至可以拉著馬爾仕登起身，再扶住馬爾仕登腰側。

　　而也因為對方的嗓音泰然自若，馬爾仕登立刻在回過神後意識到——

　　與自己相撞的這人並不是邁步疾馳的伊卡萊，而是遠比伊卡萊更為強壯、更為高大、更為年長的成年人。

　　「席、席爾貢大導師…？」

　　與此同時，伊卡萊才如意料之中奔出巷口，並大吃一驚的收住了腳，替馬爾仕登道出那人的真實身分。

　　席爾貢．西斯卡格斯。

　　馬爾博罕變形派的十位大導師之一，也是現行諸多變形派符文的發明者。

　　傳聞中席爾貢出生於王國之外，如此出身的人通常會被認定為化外民，並被王國軍遣返出境。

　　變形學派領導者卻看出了席爾貢高人一等的魔法天賦，席爾貢因此作為學徒留在馬爾博罕，並憑藉驚人的創意與強悍的實力逐步躍上「大導師」的職位。

　　馬爾仕登想著望向身旁那帶有傳奇色彩大導師，果不其然看見傳聞中的一頭稻黃色的短髮，以及那彷彿能夠照亮黑暗的淡金色虹膜。

　　席爾貢比傳聞中還要高大幾分，四肢與胸腹也滿是在法師身上少見的壯碩肌肉。

　　見著如此強壯的男人，若非早已知道對方是變形派法師，馬爾仕登可能懷疑對方是某個地下擂台的拳手，或是某位戍守城門的軍士。

　　而在關於魔法實力的傳聞外，王國內另一個為人津津樂道的八卦是：

　　席爾貢長著一張風流倜儻的俊臉，無論是妙齡少女、深宮貴婦、青春少年抑或成年男性，仰慕席爾貢的對象從來不在少數，而席爾貢也不排斥回應追求者的青睞。

　　看見席爾貢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眸，又見那張俊氣逼人的五官，以及受鬍鬚修飾得稜角分明的顎骨，馬爾仕登猜測那風花雪月的謠傳可能有部份屬實。

　　「伊卡萊，你怎麼會在這裡？」

　　席爾貢卻是先向巷口的伊卡萊發話，畢竟同樣作為變形派的成員，兩人的認識與交情肯定也更深一些。

　　在見到伊卡萊有些震驚的瞥往馬爾仕登後，席爾貢也追加問道：

　　「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此時的馬爾仕登還在暈眩，他卻感受到席爾貢強而有力的大掌依然抓在自己的腰上。

　　「呃、不……」

　　伊卡萊的嗓音則有些沙啞，似乎是未預料到席爾貢的出現，他在回話時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這位是『歐涅克斯』，他是…呃、一位雇傭法師……」

　　伊卡萊與馬爾仕登確實才認識不久，方才的伊卡萊還表現出想擺脫馬爾仕登的意圖，此時的介紹難免顯得有些尷尬。

　　聞言的席爾貢卻未立刻回應，只是在聽見「雇傭法師」一詞時低頭望向了身邊的馬爾仕登，並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馬爾仕登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得罪變形派的交易，伊卡萊的反應也突顯了彼此與席爾貢應是純然的偶遇。

　　席爾貢的面容卻一點一點的離馬爾仕登愈來愈近，似乎是在打量馬爾仕登的外貌，也似在檢驗雇傭法師的誠實。

　　「『雇傭法師』……是指拿錢辦事的傢伙吧？」

　　席爾貢的嗓音聽來有些陰沉，語調卻平穩得判斷不出意圖：

　　「你的眼睛還挺好看的，氣質也滿符合的……」

　　席爾貢發出一段旁若無人的喃喃自語，淡金色的虹膜似乎閃過很多情緒，最後卻湧現出一股讓馬爾仕登有些心驚的欣喜：「……既然如此，報酬隨便你開，今天接下來的時間跟我約會吧，雇傭法師！」

　　席爾貢說著更是攬緊了馬爾仕登的腰肢，原本嚴肅的嘴角泛起一股饒有興致的輕笑。

　　馬爾仕登卻因為詫異而瞬間忘了管理表情。

　　以往總是馬爾仕登用率性奔放的風格帶給委託人驚奇，如今遇上了同樣不按牌理的席爾貢，馬爾仕登也算是棋逢敵手。

　　馬爾仕登卻也很快憶起自己是名經驗豐富的雇傭法師，因此他只是簡單的眨眨眼，便自這無異於調情的委託回過神來，並望向了一旁的伊卡萊。

　　事實上，馬爾仕登並不排斥一次承接複數委託，因為委託愈多也代表著報酬愈高，而隨自己的事業版圖擴張，未來也勢必會有更多委託同時找上門。

　　但目前另一名委託人就在身旁，即便「報酬隨便你開」再怎麼誘人，馬爾仕登依然要顧及伊卡萊的想法。

　　「……那我就先告辭了！」

　　伊卡萊卻絕口不提自己與馬爾仕登先前的委託，並似看到希望之光般飛快的鞠躬，嚷嚷著往大街的一處奔去：

　　「我還有東西要送，必須快點離開…！」

　　伊卡萊果然是想要盡快趕走自己。

　　見狀的馬爾仕登終於算是完全確定此事，並有些傷心的想到：但他居然連尾款的肉餅都忘了。

　　「喂！街上人很多，別跑太快！」

　　席爾貢則依然帶了些大導師的風範，對著伊卡萊奔走的背影如此囑咐。

　　見到伊卡萊頭也不回的消失於人群後，席爾貢若有若無的微微蹙眉，似乎注意到了某些疑點。

　　然而，那如提燈般炯亮的眼眸依然很快回到了馬爾仕登身上，那張英俊陽剛的面容對著馬爾仕登的面門，雖然是以居高臨下的方式俯視雇傭法師，卻也令馬爾仕登感受到了一股執著的熱情，與難掩的真摯。

　　四目相接的那刻，馬爾仕登似乎也是意識到：

　　既然伊卡萊跑走了，席爾貢又不放手，那麼眼下除了完成這人的委託、把報酬拿到手外，或許也沒其他方法讓自己今日的虧損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