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凝視著銅鏡中略顯模糊的自己,目光平靜而淡漠,與他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轍。他抬手輕拭了一下額角的碎髮,似乎想要看清楚些,卻因光線不足甚麼也沒看清,他幾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很快的放棄探究自己此刻的狀態。
「真的要走?」背後傳來一個壓著嗓子的聲音,略顯緊張。那是個比他年輕幾歲的少年,身著夜行衣,手裡捧著一盞忽明忽滅的燭火。昏暗的光芒搖曳不定,只能模糊映出銅鏡中少年的輪廓,卻無法掩飾少年眼中的冷淡,對夜行衣少年所憂慮之事狀似毫不關心。
他微微偏頭,瞥了一眼那人,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恩,跟陸岱剛說好了,他在城門外等我,你送我過去就好。」少年站起身,語氣不疾不徐,接過對方手中的燭火,隨手擱在桌邊,火光映得桌上的物件形狀朦朧。他轉身俐落地脫下繡工華麗的外袍,露出裡面一件素白的中衣。
「真的假的啊......」夜行衣少年忍不住小聲抱怨,焦躁地在原地打轉:「你這樣一走,其他人怎麼辦啊?宰相知道這件事嗎?小齊和小高呢?他們知道嗎?」
少年努力耐著性子回答他,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緩:「你覺得陸岱剛要做什麼,齊思然會不知道嗎?」
說話間,少年早已換上一套低調的素色衣裳,隨手把外袍折好整齊的放在桌上,順勢拿起牆邊的佩劍,指尖輕輕撫過劍柄,像是在確認它的重量,確認過後便果決的解下劍柄上那刻有皇室徽章的玉珮。
「我哪知道啊!」後者兀自焦慮的說:「太子隔天看見你沒上朝鐵定要起疑,其他人豈不遭殃,別說小齊他們了,你連久澄都不管了嗎?」
「久澄自有貴妃和你保護,小齊他們背後的家族都是朝中棟樑,太子一時三刻不會為難。」少年早已准裝完畢,隨時要出發,但眼看對方還在焦慮,即使心中不耐,還是壓著性子為他冷靜分析。
「那一時三刻之後呢!怎麼辦!你這是要在城外構建自己的勢力嗎!你孤身一人去那什麼千影山庄、你就不怕出了啥事嗎!」他胡言亂語了一陣後,忽然眼瞳微縮,不可置信地說:「而且你都要跑路了,我為什麼還要幫你保護唐久澄!?」
這種時候居然是在意這種事嗎?少年眉頭微皺,往對方靠近一步,仗著身高,居高臨下的說:「你是不願意的意思嗎?」
「我不是、我是——」
「趙紹明,你本就是拿錢辦事的暗探,我走了一後,齊思然自會接管我的事務,你只需聽命於他,其餘的不用操心,也用不著你管,其餘事情你不關心便罷,但你此刻要退,是不可能的了。」少年瞇起眼,垂下的眼瞳被長睫遮去大半,只露出一點冰冷的光,讓人不寒而慄。。
「我、我就跟你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要怎麼繼續辦事而已!」趙紹明眼看狀況不對,慌忙的狡辯道。
「那就好。」少年往後退了一步,給趙紹明讓出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間,卻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趙紹明,你不要因為我平時待你都如齊思然那般隨意,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最初被我選上的原因,要怎麼辦事,我自會給你下達命,在這之前,你只需聽命於齊思然便可。」
「是。」趙紹明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一眼這個平日寡淡、貌似對世事皆無興趣的少年:「文親王,你準備好,我們隨時出發。」
「嗯。」被稱為文親王的少年最後掃視了一眼房內的物件,眼裡卻沒有一絲留戀。他輕輕吹滅了手裡的燭火,黑暗瞬間湮沒了房間。
他緩步走出房間,步伐就如平日那般平穩,彷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太子的勢力盯上、對於皇帝的死活漫不在乎,這場有如喪家犬的逃跑計策也輕鬆的像是出門散散步而已。
反正這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他站在中庭,滿月當空,夏夜的空氣裡帶著一絲夜來香的淡清香,伴隨著蟬鳴低吟,像是一場無聲的送別。
下次再回到這座宅邸,如不是用走的進門,就會是躺著被人抬進來了。他看著宅院大門,想像太子笑著目送他的棺槨被送出城門——太子對這一天怕是迫不及待了吧。
此去恐怕即是永別、幸好他並未成家,也無牽掛,反而是友人與宰相對他多有掛念。此計是他出的,他決定的輕鬆無礙,唯獨齊思然對此憂慮甚多,於是他私下和何宰相、陸岱剛達成決議後,當晚就出城,深怕夜長夢多,今日皇帝倒下,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逃跑對何宰相、陸岱剛來說是緩兵之計,對他來說,卻是一個從此斷絕皇室紛爭的機會。
二十七年,他都在承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角色和責任,是時候讓他鬆一口氣了吧?難道就不能有人對皇位毫無興趣嗎?
他收回視線,從趙紹明手裡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策動馬頭,朝著深不見底的黑夜奔去,腳下塵土飛揚,連聲音都被夜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