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連續殺官案 (2-15)
花盈緋說道：「為保全齊王和元弘嗣，皇上會依刑部和都司上呈的奏章，昭告天下。元仁觀不過貪瀆一筆官金，罪不致死，我也會讓楊素捧著打世家貴胄刮來的財富，補足這缺口，令連續殺官案在明面兒上，大抵破案⋯⋯那些賸餘的，背地裡由蠡苑解決。」男子說道：「您密函提及的幕後黑手雲康，當真要起兵叛變？」花盈緋搖頭道：「尚摸不透此人心思，唯能確定李鉉烷販售他兵器，然而卻無跡象顯示雲康組織私軍，須逼此人現出真面目，方能窺測他心思。」
遠近雞啼聲漸起，男子起身道：「該走了。是了，什不缺釀酒確實只比馬尿強些。」花盈緋低笑難遏，起身亦道：「呵呵，無怪靈石旅社酤酒生意不佳。那位竇大人恐一夜未眠查案，我也該去幫幫他。」花盈緋漸斂容，眺望幽幽漠漠的天際愈白，緬懷舊事，驀覺自外皆休，心如托契孤遊，問道：「婤兒她⋯⋯。」男子自幼和花盈緋一塊兒長大，過往種種，他比誰都清楚，只能拱手說道：「進宮了。主子，保重。」說罷，便飛身攀踩客廂旁的老松，與那日藤鬚老人一般路徑離去。花盈緋面露自嘲，陳婤進宮一事，本是定數，他拾起兩空酒壺，旋身落地，回屋，靜待連續殺官案的最終幕。
竇慶一夜未眠，外派查緝的差役們亦不敢怠忽，早膳過後，已傳來消息，赤湖畔周遭曾存五處私宰場，因荊州染瘟、牲畜暴斃，如今獨賸一處。竇慶來向花盈緋報告，花盈緋說道：「竇大人，雲康團夥匿藏該處，此去十分凶險。」竇慶凜然道：「剿滅匪人乃卑職職責之一，豈言凶險。」花盈緋笑道：「竇大人尚未接到父皇明旨？刑部和都司皆回京覆命，連續殺官案宣告偵破。」
竇慶說道：「卑職接旨了，知聖上以三人貪瀆內訌而亡的死因，昭告天下。先前承蒙殿下指教，您曾言聖上不在意賑濟鉅款被貪瀆多少，而是誰連續殺害朝廷欽定官員，違逆龍顏、阻擾政務，使卑職真正明白，欲安邦國、必先安民心，旱疫已使民心浮動，若此時再興叛變之事，那可真亂了。聖上明鑑，欽定殿下為『謁者侯』，密查雲康團夥叛變真相，卑職決意和殿下同進退，絕不妥協。」花盈緋心下感動，楊廣或許早遺忘，有過這麼箇死去的兒子，如今他這「假謁者侯」，卻得竇慶這般忠良文臣輔佐，看來大隋仍受蒼天眷顧。
花盈緋說道：「既知連續殺官案始末，雖無雲康團夥組織私軍、犯違逆罪之罪證，然則不論發生何事，竇大人須以保命優先。」竇慶愧道：「卑職未能找出雲康團夥購入李鉉烷兵器的藏匿地，實負朝廷。」花盈緋勸慰道：「雲康謀劃此案縝密，來者不善，推測他在案件發生的數日內，已將兵器運離。」竇慶惑道：「運離？」花盈緋說道：「培養私軍，非日短可促成，此等危險行舉，無萬全把握不行，雲康勢在極隱密之地練兵，片晌內找不着，只得靜守。」
午時，竇慶帶領差役和暗自召集的府兵，隨花盈緋往私宰場。花盈緋先派隨行的蠡苑護衛去盧巧兒家，交代長孫鏑造完齒剪後，攜器來私宰場會合。
赤湖畔包家村，長年從雍州通商皮料，家家戶戶以縫製裘褐為業，今年因旱疫所迫、商路斷絕，故開始私宰牲畜取毛皮，繼續營生，餘肉，則全村共享。違令嚴禁之事本應秘密，難料某村人染疫，藥錢不足，只好拿肉抵藥，這才讓差役們查到線索。包家村內私宰場髒污腥臭，牲畜的屎尿、肉骨、毛皮四處散亂，府兵和差役雖非出身富貴、多為農家子弟，然因兵農身份歸朝廷照顧，許多人不曾接觸此等卑賤營生，不禁皺眉摀鼻，噁心作嘔。
竇慶命府兵差役圍剿私宰場，將場內一干人等抓起，亦忍不住掏出巾帕摀鼻，花盈緋卻逕自進入場域，竇慶忙叫道：「萬萬不可，會髒了貴家您的衣履。」花盈緋搖手，微笑道：「無妨。」竇慶何曾想過，七歲遭難的永樂王楊瑯，曾待過卑賤鄙陋的私宰場。
私宰場裡一幫賤民跪倒，花盈緋走至蠅蚋竄飛的血毛皮旁，問道：「卸毛割皮，誰人負責？」賤民們不語，竇慶威嚇罵道：「大人問話呢！還不快招！」場主畏懼地指向幾名盤髮蒙面、渾身沾染牲畜污血的女子，駭道：「稟⋯⋯稟大人，是場邊兒上那幾名女子。」花盈緋靠近女子們，細察一會兒，對其中一人沉聲道：「起來吧。」那女子仍跪倒低喘，莫敢起，花盈緋附耳低聲說道：「我知妳是雲康的人，龍神娘娘。」
場主怕那女子失禮於花盈緋，罵道：「包婉，大人讓妳起身，妳愣什呢，還不照辦！」那名叫「包婉」的女子聞言，跌撞而起，竇慶瞧包婉通身緊裹的密不穿風，雙掌亦纏布，確實為屠宰行人尋常裝束，聽得花盈緋說道：「妳隨我來。竇大人您同來，其餘人等沒吩咐，不許擅離。」眾人應諾，花盈緋率先走進私宰場旁，一叢荒林泥草內，包婉步伐遲滯隨入，竇慶瞭然有其大關聯，趕忙跟前。
隔距尚遠，花盈緋才止步，三人停下，竇慶問道：「貴家，這是？」花盈緋說道：「之前蔡融及竇大人你苦尋不得，又讓孩童得官金而冤枉莫辯的龍神娘娘，正是這位包婉姑娘。」竇慶指著包婉，吃驚道：「此女⋯⋯是龍神娘娘？」包婉雖身形苗條，然則挽髻盤髮，分明已作妻婦，何稱「姑娘」、何證「龍神娘娘」？
花盈緋道：「包姑娘，連續殺官案我等已破解其中玄機，妳也不必再隱瞞。」包婉冷凝站立許久，遂緩慢除去覆面、手纏，竇慶見狀，不禁倒退一步。包婉肌膚黝黑異常，顏面、脖頸、手背滿生狀似龍鱗的硬屑，甚駭人恐怖，包婉語氣傲然，說道：「這位大人，包婉承您情，沒在眾人面前迫我露臉⋯⋯您何以得知我即龍神娘娘？」花盈緋輕歎道：「妳自幼患『蛇身』，此疾萬象絕一，極其稀罕。」竇慶細視包婉，膚緣裂翹如蛇皮，低呼：「蛇身！」包婉恨恨說道：「大人竟知『蛇身』。」那日花盈緋詢問痲老貓，人會否生鱗，痲老貓不滿道：「當然會。隋帝敕巢元方那老小子編纂了本《諸病源候論》，書裡說『謂人皮膚上，如蛇皮而有鱗甲，世謂之蛇身也。』哼，臭老漢也編得醫書！本病胎傳，其源乃血虛生風，風熾則燥盛，邪咬肌膚致失濡。」
花盈緋說道：「蛇身黝膚生鱗，愈年長愈嚴重，無法示人真面目，倘使出生富貴家庭，必自幼求醫診治，求醫勢留線索。蔡融及竇大人於追查龍神娘娘事上，費過不少力，居然無所獲，只存唯一可能，就是此人家貧，自幼從未以真面目示人，成人後又長年蒙面，隱藏至今。如此，唯屠宰行人長年蒙面不為人疑。」包婉扯開盤髻，垂散亂髮，嗤笑道：「大人可是蠡苑花盈緋？雲康大人囑咐我千萬要提防您，您仍找着我。」花盈緋淡然一笑，道：「花某也會找着雲康。」
竇慶嚴道：「包婉，妳與盧鐵匠居所鄰近，可是妳殺害盧鐵匠！」包婉睨眼道：「是，我和盧鐵匠舊識，私宰場裡的刀多委盧鐵匠修補。龍神咬官殺人的傳聞，雲康大人說騙百姓容易、騙官難，終會查到齒剪上，命我灌醉盧鐵匠，推他進赤湖裡溺亡。」竇慶怒道：「爾等計謀當真歹毒，又如何引庫牧述大人、蔡融大人和田奭大人出府殺害！」包婉靜默，無論竇慶怎麼厲聲逼問，對於殺官之事絕口不談。花盈緋卻道：「竇大人想不明白雲康團夥，何能騙庫牧述等人離府？」竇慶反問道：「貴家已知？」花盈緋說道：「我們查訪田奭府邸時，下人劉嬤和柱兒爭辯誰開的門，柱兒曾說過，『當日菜肉販子大清早就送貨，哪戶人家開門收貨啊』，包姑娘即是這菜肉販子。」竇慶悟道：「包婉藉便隨時出入三人府邸，掌握他們和元大人晤面的約期時辰，順利殺人。」
此時，林草叢外喧動，長孫鏑已趕來私宰場，叫道：「主子、竇大人，鏑子來啦。」花盈緋喊道：「進來吧。」長孫鏑甫跳入叢內，驚見包婉模樣可怕，一時無語。竇慶望長孫鏑腋抱一物，用布包裹著，問道：「鏑子，你拿得是齒剪？」長孫鏑解布，出現一柄形狀古怪的大剪，剪刃按距焊滿鐵齒，長孫鏑伸臂擺弄大剪，往一株瘦樹咬下，稍施勁力，大剪則如巨獸開闔齒顎，生生咬裂樹幹，竇慶失聲道：「龍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