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回皇城的景氏兄弟等人聽聞皇宮中的慘況,嚇得差點昏厥,聽說他們都集中在太極殿上統一救治,便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衝到那邊,想看看每個人的情況。
一看不得了,天楓寺的眾人除了紫櫻以外,全部倒在禢上只剩一口氣苟活,老御醫們垂著黑抹抹的眼袋,聳拉著腦袋,在馮時晚犀利的注視下,疲於奔命的醫治眾人,連汗水都沒來得及抹,滿屋子血腥味跟湯藥味,憋悶得快要窒息,裡頭散發出的「怨念」,更是讓他們止步不前。
馮時晚露出一條臂膀,傷口的包紮上還滲著點點紅暈,無視桌上兩邊堆滿的文件,只是死死盯著御醫們,他蒼老卻不顯衰頹的面容清瞿依舊,聽到吵嚷聲轉過頭去,恰好與景明煌對上眼,神情卻瞬間扭曲。
「…陛下!殿下!你們終於回來了?!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搞成這樣!」馮時晚氣勢磅礡的吼著,額角青筋突突亂跳,氣得差點沒命,不顧禮法的指著國家中心人物質問。
景幽炎眼睛還蒙著布看不到,但被嚇得夠嗆,抓著兄長的肩膀差點摔下來。
「…我…朕…你先冷靜,我可以解釋…」景明煌根本沒閒心去管自稱,只想著離宮前還好好的刑部尚書,怎麼會突然露出這麼張牙舞爪的一面,驚得語無倫次,但根本無話好說,僵硬的杵在原地,大難臨頭的看著馮時晚踏出兇猛的步伐往這裡過來,一時連自己是皇帝這回事都忘了。
誰知道這年老卻氣勢驚人的鐵面判官,走到近前居然拽著他的衣袍,脫力般匆促跪地,低垂著頭瞧不見臉上的神情,可分明豆大的淚珠直直往下落!
景明煌嚇得差點把弟弟摔到地上,趕緊讓徐槐扶著景幽炎,自己彎腰扶著馮時晚,語無倫次的解釋。
「…陛下…臣就這麼不能信嗎?為何親身去犯險,什麼都沒說,要是您們出個三長兩短,老臣就是百死亦難辭其咎,到了黃泉該怎麼跟祖先交代…」馮時晚不論大敵當前還是身負傷痛,都不曾露出畏懼惶恐之色,可現在卻是泣不成聲,拉著景明煌的衣袍不肯撒手。
景明煌心中動容,原來朝中還是有人真的向著他兄弟倆的…
「…馮尚書,是我錯了,以後定然不會再讓你這麼操心,快快請起,你還有傷在身。」景明煌扶起馮時晚,與他四目相對,感動的拍拍他無傷的肩膀。
楊易虎瞥了眼君臣情深的兩人,似有若無的笑了笑,將蘭芳放到空位上,趕開疲於奔命的御醫們,親自動手醫治。
阿黎好心的跟御醫們解釋幾句,景幽炎也讓他們去好好歇息,一時間大殿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馮時晚莫名的看著那白衣青年下藥如神,景明煌又寬慰幾句,君臣兩人便在旁邊商討國事。
「馮尚書,這堆文件是什麼?」景明煌瞥了眼桌上高疊的文件,不解的問。
「謝罪書,那幫子軟弱無能的廢物見動亂已定,趕緊來推脫得乾乾淨淨,當時各個躲得跟螞蟻亂竄似的,現在倒還敢來賣乖。」馮時晚冷哼一聲,啐道。
「…幸好還有馮尚書你在,唉…那官員們呢?我們一路進來,也就剩些零散宮人還在宮裡了,整個皇宮幾乎像空城一樣,怎麼回事?」景明煌捏著眉頭無奈嘆息,疑惑的問。
「都躲在家裡發抖吧?呸,雜碎。」馮時晚不顧形象,粗鄙的罵。
景明煌乾笑,瞧把他老人家氣得,看來還是不要多問好了…
「陛下之後有什麼打算?臣建議乾脆一舉奪回所有領地,那些廢材也都換了,讓瀧國重新開始。」馮時晚理理衣襟,肅容問。
「好提議,但急不得,一次拔走那麼多官員,朝廷的機制就癱瘓了,反正叛賊首腦已經喪命,我們有的是時間耗,我倒是有個想法,馮尚書你來幫我?」景明煌現在根本懶得再裝,朕什麼的他不想跟親近的人這樣自稱,熱絡的搭著馮時晚的肩膀,走到旁邊竊竊私語。
馮時晚狐疑的跟著景明煌走開,兩人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啥,四隻眼睛直直的看著景幽炎,弄得阿黎滿頭問號,景幽炎仍不知狀況的坐著,楊易虎餘光瞥見那邊的兩人,彎彎嘴角。
看來這個不著調的皇帝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真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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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竊國動亂轟動市井百姓,人人皆道當今聖上簡直真龍下凡,大夥誅殺叛賊的事件整個被神化了,街頭巷尾更是經常歌頌皇帝親自去搭救弟弟的事,歌舞昇平的和樂景致中,只有一個人頭很疼。
景幽炎看著坐在龍椅上的兄長,手中的授命書不知該丟還是該收。
「…皇兄,雙皇制是什麼玩意,你怎麼想得出來?兩個一國之君?你要旁人怎麼看我們?這可不是兒戲!」景幽炎微怒的指責。
他在發什麼瘋!趁著我治眼睛的時候幹嘛去了?這什麼提案,馮尚書怎麼沒把他罵一頓?置國家的禮法於何處?平起平坐同分權勢的「兩個」皇帝?哪一朝哪一代有人這麼玩的?他是哪來的想法?
「我不管,反正大家都同意了,你不要也不行,你就是負責軍務的,我一樣搞朝政,都跟以前差不多啊,你有什麼不滿?」景明煌毫無形象的耍賴,笑得一臉流氓,東倒西歪的倚著龍椅,歪頭問。
「差不多個頭!以前只是有兵權,現在卻是整個禮制都被你攪得亂七八糟!身為皇帝怎麼能帶頭…」看到他那樣子,景幽炎更怒了,拍拍文件準備開罵。
「嗯嗯?你也是皇帝喔,別罵到自己頭上,太吃虧了。」景明煌搖搖食指,得意的打斷他,不待弟弟繼續抗議,他收起笑容,正經的看著他。
「…幽炎,我是說真的,我不會再讓你委屈半分,我有的你一樣有,我是皇帝但不要你是臣下,更不要你藏起自己的鋒芒,你再也不需要把所有榮光歸於我,好好嶄露你的才幹,我們就跟小時候一樣,什麼都沒變,我不要君臣有別,只要兄弟齊心,管他後世如何看待,我只想當個好哥哥。」景明煌緩步離開龍椅,與弟弟四目相對,搭著他的肩膀認真道。
這麼胡來的話也就他說得出口,景幽炎愣住,卻無法再說什麼。
「你要是再不聽話,哥哥我就要離家出走了,這樣好嗎?」他促狹一笑。
…把我的感動還來!景幽炎怒瞪兄長,換來他的大笑。
荒誕不羈的皇帝,古今往來沒人幹過,傻瓜般的壯舉,他最崇拜的兄長…
景幽炎反手搭上兄長的肩膀,笑得一如當年的孩童,那樣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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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阿藍的房間
阿藍順利度過了鬼門關,在床上悠悠轉醒,茫然中軟綿綿的伸出自己的手,光線氤氳裡,手上的傷痕有些模糊,她看了看,頹然的放下手,確定自己還活著,身上雖疼得要命,可她還是在努力摸索什麼。
翻了翻,找了找,沒有!她瞪大眼,狼狽的支起身子,更慌亂的翻找著。
琉璃珠呢?!怎麼不見了?難道在戰鬥時弄丟了?不行!得去找回來!
她倉皇的想要下床,冷不防被一雙強實有力的臂膀扶住,她這會才發現有人坐在床側,猛一抬頭,便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對上。
「阿藍,怎麼了?妳要去哪裡?」景明煌扶著她的雙肩,面色焦急的望著她。
阿藍癡癡望著景明煌的臉,頗有身在夢中的感覺,陛下怎麼會在這?他不是還在遠方奮戰嗎?自己到底昏過去多久了?身上好疼…
還沒來得及開口,阿藍臉上的愣怔還掛著,豆大的眼淚卻已盈滿眼眶,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毫無防備的將所有緊繃的神經卸了下來。
「哇哇哇!怎麼了怎麼了?!阿藍?!妳不要哭啊!是不是哪裡痛?怎麼回事?不說我不知道啊,妳怎麼了?」景明煌被阿藍的眼淚嚇得跳起,沒想到那個總是平靜如冰川的女子,會突然在他面前哭出來,趕緊拍拍她的背脊,哄孩子似的溫聲安慰,七手八腳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大家看到他都要哭!怎麼回事?
「…你回來了…陛下…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一直處在高度緊繃的環境,不停擔心受驚戰鬥連連,現在終於看到一直牽腸掛肚的人好好的出現在眼前,即使是性子冷毅的阿藍也崩不住了,終於像紫櫻初見上官禦歸來時那樣,落下安心的眼淚,揪著他的衣服,含糊不清的低喃。
景明煌臉上微紅,懷中的琉璃珠滾燙起來,總算明白為什麼紫櫻跟阿黎會滿臉壞笑的塞給他這顆舊物,並堅持讓他單獨守著阿藍了。
本來景明煌只是看她們不知在忙著找什麼,好奇的湊熱鬧,沒想到無意中發現阿藍的「秘密寶物」竟然是自己多年前無意間掉落的小玩意,聽紫櫻說,阿藍這麼多年一直貼身帶著,傷重命危也不肯放開…
低頭看著那纖細的身影,原來一直那麼果敢冷冽的阿藍,也有這面…
「…不怕,阿藍不怕,一切都沒事了,不要哭。」景明煌雖說娶過好幾個妃子,但都只是裝模作樣,真要談情說愛他可沒半點基礎,還是那副哄孩子的平靜口吻,心跳卻越發加快。
從沒想過阿藍會喜歡我,怎麼會這樣呢?出城前還能正常交流的,現在怎麼攪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心跳是怎麼回事?我…我喜歡她嗎?
景明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攬著她的肩膀,苦苦思考該如何是好。
阿藍沒發現自己被「出賣」了,哭了會後自覺失態,便收起淚水又正經起來。
「…抱歉,我一時失態,陛下不要介意…」她抽離景明煌臂圈,掩飾自己的失控,想要下床離開去尋她的珍寶。
「妳盡可叫我明煌。」景明煌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對上那對瑩藍色的眼睛,那雙驚訝的眼裡裝的全是自己的身影,他笑了笑,掏出放在胸口的琉璃珠。
「…阿藍,這是紫櫻她們替妳尋回的…我也好意外,沒想到妳小時候撿到的,我髮飾上的珠子妳還留著…記得嗎?那時候我說,妳若喜歡留著便是,這藍色跟妳的眼珠顏色很像,清澈漂亮的晴天…」景明煌將瑩藍色的琉璃珠還給阿藍,看她面若飛霞的捧在掌心,低頭不敢看他時,景明煌確實感到胸中的脈動如此溫暖,不由自主的露出少時燦爛的笑臉,猶如夏日豔陽。
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帝,他只是默默無名的「小明」而已…或許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要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只是自己。
動情或許只在一瞬間,可成為永恆卻半分不難。
他輕柔的將她的手攏在掌心,專注的望著她,無聲勝有聲,她回以甜甜的笑。
只一人能喊的稱呼,為她留存。
只一人能見的笑靨,為他綻放。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始終默默守望,今朝直至餘生,不再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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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楓寺舊址附近
花無蹤單薄的衣袍被風吹得鼓起,血跡斑斑的包紮佈滿全身,他披散著如墨黑髮,俊秀的臉龐無限淒楚,毫不掩飾他的哀痛。
他坐在一處土墳前,周圍撒了滿地的紙錢,淒冷的風呼嘯而過,捲起一片死寂的金黃色,墳前三炷香輕煙悠悠盪漾,香前擺了三個酒杯。
花無蹤撫摸著新刻好的墓碑,在酒杯裡倒入清冽的冷酒,雙手捧起一杯觸及唇邊,彎起一抹悲傷的苦笑。
他把小九跟初葬在一起,不能生同衾,至少死同穴,也算是成全他倆了。
「…好歹相識一場,你倆大婚也無緣請杯喜酒,可真小氣。」他低聲說罷,便痛快一飲而盡,一杯一杯又一杯,直到酒甕見底再也無酒可倒。
只剩下兩杯斟滿卻無人可飲的酒在原處,花無蹤眼前朦朦朧朧,似醉非醉的抹抹嘴角,瞥見手背沾上的點點血漬,低低笑著。
那笑聲裡蘊含太多情緒,催心的疼痛只隨著悲痛漣漪般擴大,無法收拾。
笑著笑著,他開始咳嗽,每個因為想成全他倆而形成的傷口,無法抑制的疼。
「…傻,好傻…我們都好傻…」他低著頭,腦海中不斷回憶著最後的死鬥。
他們都是不合格的刺客,動了情便萬劫不復,他倆走了,自己也去了半條命。
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苟活,分明當時想要當個英雄,可沒人成全他們…
老天注定他成就不了別人的思慕,也帶走了他的萌動的戀心。
他無意間解開了小九心上的枷鎖,那顆心卻不願為他繼續跳動。
花無蹤心裡苦身上痛,蒼茫的人世中,還能夠守望什麼?
曾以為兩柄匕首就能仗義行俠,可最終卻連一個女人的性命也保不了…甚至她想要的結局也未能給她,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他什麼都沒得到,什麼都保護不了…
花無蹤踉蹌起身,拾起盈滿的酒杯,緩緩將其淋在墓碑上,另一杯則灑在墳頭,側頭望向遠方綿延不斷的峰巒,閉上眼,任憑冷風拂面,晨曦的光芒灑在他身上,清冷的早晨包裹著他寒冷的心,感受不到絲毫溫暖。
花無蹤再次回望那座土墳,彎起苦澀的笑容,背對朝陽緩步離開。
他回到皇宮,開始收拾包袱,沉默得甚至像一灘死水,目光悠然疏遠,不似浮塵之人,居然有那麼點欲翩然遁入空門的感覺。
行至房外,他與大家在迴廊上對視,有些訝異卻隨即彎起嘴角笑了笑。
「我正要去找大家,怎麼都來了?」他慢步上前,溫馴的低垂眼簾,淡淡問。
紫櫻、阿黎、阿藍三個「姐姐」齊齊上前,圍住他輕輕搭著他的臂膀,一如幼時的呵護,花無蹤早已高出他們一截,卻乖巧的弓著背任人安撫。
「你這臭小子,想出遠門還敢不來打招呼的話,瞧我們放不放過你。」紫櫻捏捏他的臉蛋,溫柔的警告,表情卻是滿滿不捨。
「我哪敢,紫櫻姐你們生起氣來可兇的呢。」花無蹤笑咪咪的,看著卻更讓人心疼,紫櫻眉頭微蹙,憐憫的撫著他的臉,只能苦笑。
「無蹤,你這個傻小孩,傷都還沒好全就想走,想害我們擔心死嗎?」阿黎雖知道阻止不了他,還是戳戳他的胸膛,半憂半怒的指責。
「明明就好得差不多了嘛,阿黎姐妳不要瞎操心。」沒什麼實際意義的噓寒問暖,卻讓此時的花無蹤備感溫馨,想來會很久聽不到了…
「外出記得看天氣穿衣服,該吃就吃,不要闖禍,記好了。」阿藍還是那樣平淡的口吻,拍拍他的肩膀,如同吩咐小兒一樣,明明他已經過二十五了。
花無蹤乖乖笑聽人家交代,很老實的模樣,三個「姐姐」終是放開手。
上官禦跟楊易虎在更後面,景氏兄弟迎上花無蹤,景幽炎首先開了口。
「無蹤,不管你想做什麼、要去哪,我只要你記得一件事…這裡就是你的家,隨時想回來都可以,只要想到了,就算不過偶爾回來走走也沒關係,我們永遠在這裡,明白嗎?」景幽炎摸摸他的頭,認真的與他對視,溫聲說著。
「我知道的。」花無蹤仍是乖巧點頭,心理暖洋洋的。
景明煌冷不防勾住他的肩膀,狠狠搓亂他的頭髮,花無蹤再也維持不了淡定,連連掙扎起來,兩人鬧成一團,也沒人來阻止。
「笨瓜,大夥搞得這麼感傷做啥,我才不管你答不答應,反正你外頭混夠了就給我回來,聽到沒有!不許跑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不然我可是會親自去抓你回來的!」景明煌粗魯的扯著花無蹤的臉皮,又在耍流氓。
花無蹤無視他有語病的話,翻了白眼抬腿作勢踢人,景明煌挑釁的聳肩。
「擺明是你自己想亂跑,不要推託到我身上!幽炎陛下,你看他!」花無蹤鄙夷的反駁,找救兵去了。
(這奇怪的稱呼自然是拜景明煌所賜,一開始他還想用大小陛下來稱呼,被眾人一致駁回,又在牆角委屈巴巴的畫圈圈,也就阿藍理他。)
「我會跟他一起去。」景幽炎笑了笑,又摸摸他的頭,彷彿他還是當年那個坐在他膝蓋上,抓著策論歪頭看他的孩子。
花無蹤靦腆的笑著,被景明煌斥為裝乖,轉眼兩人又鬥上了。
上官禦與旁邊的楊易虎目光平靜,始終默默注視著他們,無奈的彎起嘴角。
總算掙脫景明煌荼毒的花無蹤東倒西歪的走到兩人身前,猶豫的望著他們。
「該說的他們都說了,我就不必再多講,這些你收著,外出總免不了帶點傷病藥,真不行可別去看蒙古大夫,回來找我。」楊易虎塞給他一包厚鼓鼓的包袱,仍是那般溫文儒雅的氣質,哪裡有半分戰場上的森冷。
花無蹤點頭默默收下,眼角餘光瞥向上官禦。
是師父、可也像兄長,還是首領又加上前情敵的身分…上官禦的定位在花無蹤心裡簡直亂成一團糊糊,到了這時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也賣不了乖。
上官禦半張臉被毀了,只剩一隻眼睛能視物,那深邃的單眼直直望著花無蹤,似能看穿他內心糾結,忍俊不止的笑出聲。
「養你這麼多年,要走了居然無話可說?真是沒心沒肺。」他屈指彈在他腦門上,溫和的調侃。
花無蹤微惱的瞪他一眼,師徒兩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笑了。
管他呢,誰都是獨立的個體,不論相似或相反,該走的路都不會一樣,每個不同的選擇將會造成不一樣的結局,錯綜複雜或是簡單乾脆,都是自己選擇的命運,不管最終會如何,只能坦然接受勇往直前,隨心所欲不枉此生。
躍上馬背,花無蹤在明亮澄淨的天空下策馬揚鞭,在眾人目送中絕塵而去。
他腰間的匕首燦燦發光,如漆似的墨髮肆意飛揚,亮藍色的衣袍隨風鼓動,嶄新的黑靴穩穩的踩著馬鐙,俊秀的臉掛著淺淺笑意,身影翩然而瀟灑。
那些她去不了的地方,就靠自己的眼睛替她觀賞,不論燦陽暴雪月明星稀、春花綻放夏風灼人、秋色蔓延冬日好眠、戈壁奇景沿海鹹風,他都會替她走,走遍天下行至海角,天涯的每個角落,他都要一一走過。
回首不見故人,家鄉仍在身後,莫道離愁且歌且行。
站在一望無垠的月下草原,花無蹤的歸處早已遠得看不清楚,心中卻不孤冷。
天涯海角不是他的盡頭,路再遠歸途仍明晰,不管如何崎嶇,總會回到原點。
他知道自己終會回去,回到為他留盞燈的家,有人殷殷盼著自己的故事續章。
馬蹄翻飛,最後的刺客仍在前行,消失在飛花落葉裡,再也尋不到蹤跡。
--刺客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