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行】第五十三章.長夜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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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禦早就知道,他這一輩子定然要跟黑狐分個你死我活,否則注定日夜難寐,永遠無法與過去訣別,他相信他與他是相同的想法,所以對於黑狐的出現毫不意外,只是冷漠的看著對方。

上官禦與他打了好幾十回合,不管怎樣都跟從前一樣,始終分不出高下,兩人像是兩團旋風,激烈扭打又急速退開,來來回回從地面打到城牆上,又從牆上殺回地面,兜兜繞繞千迴百轉,怎樣都甩不脫也殺不掉。

紫櫻留著本想幫忙,可偏偏她的實力根本無法插手兩人的對決,只能在旁邊乾焦急,同時頻頻往御花園的方向望,希望能看到勝利的信號。

可縱使她翹首觀望,卻始終毫無下文,更讓她坐立不安。

先前阿藍帶著兵符與御林軍走了那麼久,到現在卻半點回音也無,到底怎麼了?難道他們失敗了?無蹤跟晨賜也在那裡,馮大人先帶隊去營救,後面阿藍又帶走所有御林軍,怎麼想都勝券在握,不應該落敗才是,怎麼連點消息也沒有?真的出事了嗎?

黑狐站在陰影處,那對噬血的森冷眼眸緩緩移動到紫櫻身上,不及細看便被上官禦遮擋住,他望著他,戲謔的笑起。

「那姑娘是誰?我還以為你對曉芙多情深義重,沒想到也不過如此。」黑狐歪頭,冷嘲熱諷道。

匕首如迅雷揮出,銳利的鋒芒削斷黑狐的髮絲,上官禦回臂一勾,挑破黑狐肩頭處的布料,黑狐手指虎的邊緣勘勘擦過上官禦的下頷,兩人同時後仰空翻,翻騰三圈安然落地,一左一右踏出鬼魅般飄忽的步伐,轉眼又打上了,上官禦的匕首與黑狐的手指虎都被砍出缺口,誰也不肯退。

「你字典裡有情深義重這四字?當初是誰親手殺死曉芙的?!」上官禦聽到他又重提舊事,眼神越發冷厲,怒吼道。

「過了這麼多年,你還遲遲不忘曉芙,一提起她,你就暴跳如雷,果然初戀是最美的…真可惜你當初沒跟她一起上路,是不是?二十?」黑狐似乎以惹火上官禦為榮,他越不要他提,他就更愛提,尤其是他的舊名。

不知為何,黑狐總是用當初在刺客門學藝時代的名字喊他。

他明知道他現在叫上官禦,不叫這名就算了,卻也不叫「鬼影」或「鬼王」,甚至是污辱性更強的「狗兒」也不用,偏偏只喊這個名字,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不過上官禦根本無心去想這事。

「該到陰間去跟她謝罪的是你!」上官禦射出匕首踏步而出,地面石板在他們激烈的打鬥下早已迸出裂痕,隨著他用力,石屑便剝落。

兩柄匕首兩柄小刀同時從四面八方向黑狐插去,上官禦像雜耍藝人般同時操控四枝武器,一雙鐵臂猶如風火輪似的轉出殘影,冷冽的風壓彷彿第五把武器,鋒利的殺意沸騰,只想把眼前人碎屍萬段。

黑狐的武器當然不只那對手指虎,同門的花招他自有法子抵擋,微一側身抽手伸展,指縫間便夾了數枚鐵鏢,擦過小刀彈開匕首,鐵鏢便像利爪,狠狠往上官禦臉上招呼,他如泥鰍閃避鋒芒,眼角餘光處卻看到三枚鐵鏢直往紫櫻處飛去,心下一驚立刻回防。

紫櫻乍見光芒閃現,忙蓮足輕躍,回避的同時靈巧的掀起衣袖,順著勢頭將其盡納掌中,美麗的面容微忤,毫不滯澀的反擊回去。

鐵鏢擊出,從上官禦身邊擦過,筆直的往黑狐那裡過去,被他反手抄起,又打向上官禦,這一來一回間,受傷的竟只有上官禦。

雖然只是擦過肩頭,但上官禦確實因為想回去救她,而中了黑狐的招。

「果然是個練家子,不賴。」黑狐笑盈盈的向紫櫻點頭。

黑狐何等樣人?看她的身法就能洞悉她的武功高低,上官禦並不意外,不如該說,讓人失望的反而是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心慌,他明明知道,剛剛那三枝鏢她不可能躲不過,可自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做了這種傻事,難道他不應該答應讓她留下嗎?

刺客動了心,必定會出現破綻,鐵一般的規則,即使刺客門已然灰飛煙滅,這條血規還是牢牢烙印在心,永遠無法忘卻。

這一走神,黑狐的手指虎已逼至眼前,犀利的攻擊擦過他的額角,鮮血流淌刺進他眼中,半邊視野突然被血色壟罩,上官禦迴避的動作略微遲滯,腹部被黑狐的膝擊踢中,他反手刺出,匕首劃破他的小腿。

「二十,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何不讓她走避,你不知道我從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嗎?」黑狐躍開,笑得邪肆狂傲,轉身逼到紫櫻身前,揚手一擊揮向紫櫻,鮮紅的血花高高飛濺,紫櫻驚呼一聲,肩頸處已被劃出血口,若不是有武功傍身,靠本能驚險的避開,只怕此刻已成了亡魂。

她心有餘悸的連連後退,黑狐卻沒有追擊,甚至剛剛的攻擊也有點怪異,與其說要取她性命,更接近於逗弄獵物的貓,出手未盡全力。

目的居然只是想讓上官禦更加暴怒,而他成功了。

「黑狐!」彷彿重回多年前的山巔之上,上官禦雙目赤紅猶如烈火奔騰,滿腔的恨意灌注在攻擊裡,傾盡全力飛身撲上。

黑狐勾起邪笑,隱沒在陰暗處的瞳孔因為亢奮急遽收縮,妖異的發出冷光,烏雲密布月光隱蔽,黑壓壓的世界只剩金屬交錯聲源源不絕,風吹草動中都是流竄的殺意,兩人的速度快到紫櫻難以捕捉。

倏然揚頭,卻見二人單憑輕功腿法,便神乎其技的筆直竄上城牆,踏過的地方不是出現裂縫就是留下血跡,紫櫻肩頭的傷不深但範圍大,滲出的血沾到衣袍上,看起來怵目驚心,她卻眼皮眨也不眨,死死盯著那邊看。

飛沙走石狂風亂捲,掀起落葉塵土,黑狐衣襟被匕首劃開,露出眼熟的半本書冊,字跡已然模糊甚至還染上髒污血漬,他卻仍安放在胸口。

一如當年同樣的位置--正是師兄弟兩人爭得你死我活的「刺客訣」。

上官禦冷眉豎目的打量黑狐,後者仍是那般挑釁的笑容,毫不掩飾。

兩人各自站在城牆上的一端,擺著相似的姿態,望著此生的宿敵。

他黑衣黑髮,他白衣白髮,他額角滲血,他臉頰淌血,極其相似卻又極其相異的兩人,時隔這麼多年,生死糾纏的執念,全都從刺客門開始。

淒冷的風吹散烏雲,頭頂的月光蕩漾血色,如此相似的夜晚,十幾年才有一回的血月,彷彿有讓時光倒流的魔力。

「你才是到底在想什麼,事到如今你還當那本書是寶?」上官禦盯著那本殘書,眼中閃過難解的光芒,冷冷問。

黑狐低聲笑著,就像他不會回答自己的任何問題一樣,要從他口中問出答案自是不能…何況是他本人都不明白的事。

早已沒用、早已殘缺,可他就是貼在胸口隨身攜帶,這麼多年不曾離身。

為什麼?為什麼他毀了整個刺客門,毫不留情的殺了師父跟正要拜堂的妻子,帶走了武器與祕笈,學會了所有招式,他還是擺脫不了桎梏?

他的弟子們,他底下的刺客…「他的刺客門」,幾乎是仿造原先師門而做,名字用數字代稱、學不會迷蹤步就等死、逃跑者死、背叛者殺、用的是刺客門學來的毒、使的是刺客門的招數、比照刺客門的訓練方式…

為什麼?他明明這麼想擺脫,那麼想自由…

少時浪遊在外的記憶翻湧,那時在大雪迷霧中未能參透的,今日仍然不得而知,而飛雪濺血中,時刻縈繞在心,更年少的記憶還是那樣鮮明。

倒退的記憶片段,閃爍的腥紅色舊事,分歧雜亂擾得他不得安寧。

曉芙與他和二十,總是坐在枝葉濃密的樹下,聊些記不得的芝麻小事。

烈烈陽光穿過枝頭間的縫隙,蟲鳴鳥叫鶯聲不絕…

而奔騰的火海、流淌在台階上的鮮血、她殘破的嫁衣、死前回眸的絕望,從悲恨深淵來報仇的二十,每一個記憶片段拉扯著黑狐,彷彿要將他撕裂成兩半,他只知道不能動搖,先「動」者…必死無疑。

他一定要是最絕情、最殘忍的人,才不會被騙,反正一切都已鑄成,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弄的,不管如何,都已經不可能改變,那就這樣吧。

一直一直在腦中閃現的片段,都只是無用的幻象,他必須將其粉碎。

定是如此,他們才必須做出了斷,他才會在他的追趕中現身,後來才會演變成現今的局面…定是他沒死的緣故,只有他消失,那些記憶才能真正成為過去,都是因為他苟活下來,才讓自己沒能擺脫!

黑狐削瘦的身影忽然微幅晃動,破損的白色麻衫在黑夜裡像是幽魂的擺盪,在詭譎的淡紅色光暈中更令人捉摸不定,他雙臂下垂低著頭,總是陰冷的眼睛被隱藏在垂散的額髮下,只看得見嘴角那抹依然戲謔的笑。

上官禦拱起脊梁,雙膝微彎匕首分兩側成防衛姿態,冷風擺動他被割壞的黑袍,風沙走石中明知道他在那裡,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血月被快速竄過的殘雲遮擋一瞬,像蒙上了薄紗,淒厲的風停止呼號,紫櫻的眼睛分明眨也不眨的盯著兩人,此時卻找不到他們蹤跡,忽然耳邊擦過什麼東西,微微刺痛卻無甚大礙,她低頭去尋,忽然上空劈劈啪啪的掉了一堆石屑,抬眼見城牆上煙塵瀰漫碎屑紛飛,就算看不到身影也知道那兩人攻擊的力道多麼驚人。

打不到人,倒楣的城牆就糟了秧,上官禦的匕首、黑狐的手指虎皆非凡品,削鐵如泥自不在話下,想造成損壞,也就只有對方的武器才辦得到。

狂風大作呼拉拉的扯動人的衣袍與周圍的旌旗,上官禦與黑狐的衣服都被割得千瘡百孔,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越來越多,點點血花飛濺如血雨,遲遲取不了對方性命,這樣下去除了體力衰竭同歸於盡以外,沒有其他解方。

旁觀的紫櫻清楚,廝殺的兩人自然更明白,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還有瘋狂的亢奮,那刺骨森冷的殺意像是無邊的黑夜,持續擴散。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一切就會結束了。

兩人眼中已經被血色完全壟罩,什麼都看不清,武器畫出紛亂的銀色軌道,什麼都已經不重要,除了對方的命。

氣溫驟降,遠方一團寒氣帶來飛霜,模糊了眼前的血雨,不知何處遙遙傳來野狗的嚎叫,雜亂的回憶在癲狂的狀態中飛雪紛紛似的湧現。

同樣的寒冷,當年初識的夜晚彷彿伸手就能碰到,血液沁上嘴唇,鐵銹味鑽入鼻腔中,冷冽的飛霜凍得皮膚生疼,呼吸都吐出一團白煙。

上官禦眼前的人成了當年那與狗搏鬥,浴血奮戰的孩童;黑狐眼前的人變回當年那個蹣跚爬到自己身旁搶食,不顧一切只為了活下去的幼童。

血淋淋的生肉,溫熱的臟腑,腥得難以吞嚥啊…

刀鋒劃過,黑狐臂間噴湧鮮血,手指虎打出,上官禦側腹疼痛,亂石飛霜血花紛飛,只一轉眼,面前人臉又變換幾分。

該死的往事紛紛重重,撩亂人心動搖招式,刺客門的歲月流淌在殺招中,彼時年少,詭譎難測的同門廝殺中,不知為何比肩而行的年頭,較量中又以背相對,毒殺謀殺暗殺中的年華,居然未曾對其下手。

轉眼間又變了,何曉芙的笑靨橫亙在中間,較量成了真正的爭鬥,爭鬥成了廝殺,血色的月光、高峰上的搏鬥,刺客門的排行死鬥…

火光擦過,神智茫然的兩人乍見火光,忽然回神,齊齊往城牆下望去。

但見那黝暗夜色中,一抹帶了血的纖纖身影支起弓箭,朝敵人射出火矢。

飛揚的髮絲,帶血的紅衣,看不清楚樣貌,依稀像是故去的身影。

火矢的光暈竟照不清那人的面容,恍惚中,黑狐居然分不清那人是誰。

是喪命在他手裡的何曉芙?她來報仇了?她來了?

黑狐突然笑了起來,幽深不見底的瞳孔,吝亂的跳動曖昧不明的光。

「曉芙…」他破碎的喊了喊,聲音輕淺得像是嘆息,上官禦分明在他眼中看到某種執念,卻不明白他的呼喊是為了什麼。

而後他居然不管上官禦,逕自躍下城牆,朝著紫櫻狂奔而去。

「黑狐!」上官禦不知道他突然的瘋癲是為了什麼,他只知道不能讓他靠近紫櫻,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沒辦法再承受,當下提氣緊追在後。

紫櫻只是想擾亂敵人造成空隙,好讓上官禦安然無恙的取他性命,沒想到他竟然敢門戶大開,背對著上官禦朝這裡衝,驚得連連放箭想阻止他的腳步。

論武功,紫櫻絕非他的敵手,本來就只是為了擾敵的箭,在心慌中更是射不到對方,黑狐左退右避,閃電一樣的竄過箭矢,臨到她面前,伸手而去…

上官禦攔腰一把將他飛撲在地,匕首翻轉狠狠刺向他胸口,黑狐徒手去握,險險止住刀鋒的去途,匕首卡進手骨,鮮血噴湧筋折骨損幾乎要廢了。

狂襲的劇痛催心噬骨,黑狐混亂的眼睛又成了一片幽暗,他彎起嘴角笑得輕慢,廢了一手卻也沒讓對方討到好處,全憑本能掙得勝機。

縱使在神智不清的激鬥中,這個絕頂刺客還是靠著身體習慣做出反擊。

上官禦的肋骨被打斷了,跪在黑狐旁邊,低頭嘔出一大口鮮血。

他賣破綻?不對…他是真的恍惚了片刻,為什麼會…?

死鬥多年,就像黑狐了解他一樣,上官禦也了解他的習性,可就是太過明白,才更不懂他剛剛那一瞬的神情是怎麼回事,他知道那絕對不是裝的。

被反擊他並不訝異,愕然的是他的破綻竟不是演的,那是貨真價實的失控。

他倆確實打到進入某種無我境界,陷在回憶的深淵中難以自拔,那答案就只有一個,可上官禦卻無法想像有天自己會得知這件事。

黑狐曾有懊悔,殺了何曉芙這件事。

否則他不可能露出那樣迷離蒼茫的神情,在廝殺中大大方方的將背對著自己,不看也不顧的朝「幻覺」衝去,即使是他先前使詐轉身佯攻紫櫻的那時,他也留了幾分餘力注意自己,可剛剛卻連一絲一毫的注意力也沒在自己這。

不對,不可能…他那樣絕情,當初狠狠燒光整座山頭,他不可能有半點情意在何曉芙身上,那到底是…

電光石火間念頭紛飛,上官禦與黑狐的攻防還沒結束,他的手指虎雖然打中上官禦,可礙於先前的戰鬥太過激烈,鋒利的邊緣已被磨損,只剩下出拳的力道能夠造成衝擊,而他的匕首也差不多情況,才讓黑狐的手血淋淋的留在原處,否則早被卸下來了。

黑狐翻身躍起,手掌上還卡著上官禦的匕首,他也不拔,任由鮮血與劇痛洗滌自己吝亂的神智,上官禦強忍肋骨疼痛,單持匕首調整呼吸。

紫櫻在遠處觀望,滿心焦灼的望著傾心之人,恨自己力有未逮,沒能幫上忙。

那眼神似曾相似,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曾有那麼一個人,在旁邊看著他們…

黑狐與上官禦對峙,兩人同時兜圈伺機尋找勝機,眼角餘光不知為何總在紫櫻身上打轉,兩個都是。

不同的是,一個看的是「亡靈」,一個看的是生者。

帶血的腥風吹過廣袤的校練場,旌旗被風吹落,飄盪盪的橫飛至眼前,上官禦與黑狐視線被遮住一瞬,同時飛步而上。

匕首的尖刺捅穿布帛,觸及黑狐軀幹的同時,破布一捲,竟然困住他的攻勢,黑狐的血浸染白旗,卻也成功縛住上官禦的上身,手指虎狠狠砸去,上官禦半張臉被打中,要不是他及時伸腿勾倒黑狐,一條命就去了。

可他的眼已然瞎了一隻,噴湧的鮮血告訴他,這次再沒奪走對方性命,就永無戰勝的機會,他跪在他胸口成壓制之姿,奮力掙脫束縛,任憑血水噴得到處都是,他依然手起刀落,狠狠往黑狐胸膛拼命刺。

手指虎橫在胸前,黑狐的手速快得猶如暴風,落雨般綿密的攻擊硬是沒奪走他的性命,兩人絞打在一塊,滾在地上摔在血水中,像兩個血人在搏命。

紫櫻雖也算是刺客,但打成這樣的慘況還是頭一次見,尤其是看到永遠那麼雲淡風輕的上官禦變成而今這般跟瘋狗沒差別的模樣,心痛如絞泣不成聲,想幫忙卻不知該從何幫起,那兩人已經打得昏天暗地分不清彼此,隨意出手只怕傷到不該傷的人,只能在旁邊急得團團亂轉。

手指虎跟匕首全都壞了,兩人現在完全是靠拳頭在廝殺,誰能想到,當代絕頂刺客的兩人,會像地痞流氓似的摔打在一起?

迷亂的飛霜刺痛人眼,狂躁的血氣擾人心緒,重重舊事疊影再次紛沓而至,暴躁的攻擊持續不斷,鮮血糊了兩人的眼,打鬥中黑狐懷裡揣著的刺客訣越來越破,隨著粗暴的打鬥被甩飛。

黑狐懷中一空,下意識去尋東西的去向,就這麼一瞬間,終於讓上官禦逮到破口,他抓住他的肩膀,不管不顧的狠狠用額撞他的頭,野蠻的動作讓自己也痛得緊咬牙根,毫不猶豫的拔起插在黑狐手上的匕首,用力刺進他的胸口。

黑狐瞪大眼跪倒在地,胸膛源源不斷的噴出溫熱的血液,露出古怪的笑容,像是鬆了口氣卻又像滿腹不甘,猙獰中卻帶著暢懷,說不上的毛骨悚然。

上官禦筋疲力竭,頹軟的向後仰倒,恰好落在紫櫻懷中,他被她抱扶著坐下,倚靠在她身上,任由她柔軟的手覆上瞎了的那隻眼,彎彎嘴角卻去抹她滴落的眼淚,意識在突然放鬆後已經開始恍惚,口鼻的血還在流,狼狽不堪卻兀自掛著勝利的笑容,以及長年宿怨終於結束的輕鬆。

黑狐跪在原地雙手滿是鮮血,他除了等著斷氣已經什麼也辦不到了,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兩人,世界壟罩著赤紅色的薄紗,飛霜血月火焰跳動聲,一切的一切拚死將他拽回往事中,分不清何年何月。

紫櫻被染紅的衣裳像極了當年自己毫不留情割斷的喜袍,她飛揚的頭髮迷亂他的眼睛,完全不相似的兩人在黑狐眼中卻融為一體。

「…曉芙…妳恨我,是不是?」黑狐嘔血,以低啞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問。

紫櫻抬眸,美麗的眼睛盈滿不解,低頭徵詢似的看向上官禦。

上官禦擰眉不語,這人死到臨頭為何突然問這種蠢問題?她能不恨嗎?

黑狐踉蹌的想起身,卻沒有力氣,仍然跪坐在原地,突然放聲大笑。

「是啊…妳恨我…一定恨我…為什麼我會問這種問題…死了多好,沒有生命的…才不會離開…」黑狐意義不明的低聲呢喃,赤色的世界朦朦朧朧,他什麼也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重重疊疊的幻影紛紛碎裂,何曉芙死前那張絕望的臉閃閃現現,她拉著他的衣袖,哭喊著自己的名字,一聲一聲猶如杜鵑泣血…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沒有出手殺了她?像殺了何龍青那樣,親手…

很簡單不是嗎?她手無縛雞之力,那麼脆弱,隨手給她一擊並不困難…

可自己卻只是兩度抽走袖子,轉身離開…可笑,死在自己手裡的人沒有上千也有數百,那天居然沒對妳親自下殺手…太「不像話」了,對吧?曉芙…

黑狐血肉模糊的臉上揚起怪異的笑容,但是沒人看清楚。

他軟倒在地,吊著一口氣,蹣跚的在地上迂迴爬行,尋找那本毀損的刺客訣。

血路蜿蜒,爬行過的每一寸土壤都染成嫣紅,上官禦默默看他找回那本破書,心中湧現令自己唾棄的情緒。

他竟然有些同情他了,為什麼?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可這淒涼的一幕為何如此刺眼…他畢生的死敵,他最後的同門…

「十九,你後悔了…是不是?」上官禦喊出自他踏上復仇之路後,便再沒喊過的稱謂,強大的疲倦與空虛感壟上心頭,讓他無所適從。

黑狐幽幽看他一眼,彎起最後的戲謔笑容,一如以往。

「鬼扯…刺客可不能動情…我從不…後悔…」話音剛落,他便仰摔下去,漆黑的眼眸兀自瞪著深沉的夜空,抓著那本死物,徹底斷氣。

上官禦不懂,或者說他不想去明白他話中的真假,只是隨著力氣的流逝,緩緩閉上眼睛,感受飛霜融化在肌膚的冷冽,心底最深處有個聲音在低語。

永別了…刺客門…十九…

所有淒楚的過往、年少的歲月、無盡的悔恨,全都被留在這場飛霜中,雪白的霜雪覆蓋萬物,一切靜得猶如天地初創,漫長的夜晚終於結束,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狗兒、二十、鬼影、鬼王…只有上官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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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劇情為仙俠玄幻小說《原來我早就不需要修煉了:第五卷》的免費試閱範圍,共有五章。
上回說到閻捕正要與元生等人動手,只見閻捕狠話剛說完,玉兒利刃便已到閻捕眼前,閻捕連忙後翻撤去,同一時間元生已經抱起蓮末子躲到一旁,玉兒眼看兩人已經退出戰圈,不再猶豫,狠戾刀招接連而出,轉眼間已將閻捕逼退三丈,更在閻捕身上留下大小不一數道傷痕,閻捕只得狼狽的蹬上樹幹,隨後躲入樹冠搏的片刻喘息,玉兒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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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兄意思是,犯下此等惡行者非妖非鬼,而是人?」衡無書略作驚詫。  「不錯。」岳輕航點頭,托起掌上紙花,道:「那夥子孽畜可不興用這玩意。」說著面上顯露鄙薄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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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G以微縮版的白虎元神躍入卡寇薩,再溶入銀鑰匙花園。沁爽激烈的風勢就是祂打招呼的模式。不過這回可是嚴重大事,祂同時散發友好與警告,將此域的花兒與夢精靈納入自己的「Interesting Time Gang」,委由最靠譜的玄武來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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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沉鬼子和段上清和信義寨的人對上了,也因一些事情發生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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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格友小日光要求加更番外一篇,文章中要出現:《四季奇譚》、《戰憟遊戲》、《一袋白骨》 、《黑暗之半》、《午夜二點》、《午夜四點》、《綠色奇蹟》、《勿忘我》。) ~《戰憟遊戲》《四季奇譚》《綠色奇蹟》《一袋白骨》 古文輝,海虎幫的幫主,這兩年竄起的一位暗器高手。他的「鬼哭神嚎香」和「霹靂掌心
孟凡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兩個人。 這兩個人,居然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說實話,這可不是什麼小仇小怨了。 對於想要害死自己的人,孟凡自然不會以德報怨。 甚至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很樂意弄死楊飛和王執事。 以自己的潛力,想要弄死這兩個傢伙,早晚都有機會。 不過現在他更加好奇的是,這兩個人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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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劇情為仙俠玄幻小說《原來我早就不需要修煉了:第五卷》的免費試閱範圍,共有五章。
上回說到閻捕正要與元生等人動手,只見閻捕狠話剛說完,玉兒利刃便已到閻捕眼前,閻捕連忙後翻撤去,同一時間元生已經抱起蓮末子躲到一旁,玉兒眼看兩人已經退出戰圈,不再猶豫,狠戾刀招接連而出,轉眼間已將閻捕逼退三丈,更在閻捕身上留下大小不一數道傷痕,閻捕只得狼狽的蹬上樹幹,隨後躲入樹冠搏的片刻喘息,玉兒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