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白的擔憂很多餘,未經思考的人其實是沈霜降。
因為沈霜降居然,不加以時日審查,就一口應下Lucy的節目出演邀請。
她大概瞭解很多事情倚賴衝動,但其實那一瞬間的衝動,往往是憑藉著前面好幾千百萬個無意識所接收的資訊因而促成的。所以,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嗎?能讓她如此這般意氣用事、鬼迷心竅做決定的人,還能有誰。誰叫她好奇,好奇就集中搜索,用了幾天幾夜在看沈浮白,演戲、採訪、受人慫恿而清唱的片段、和配角演員有趣的互動花絮。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有些負氣。既然曾經如此親暱的人都能做得這麼好,那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甚至相擁而眠過的她為什麼做不到,既然他要這樣鋪天蓋地般佔據她的視野與心神,那憑什麼她不能反擊,哪怕是蚍蜉撼樹一般的還手。
她沒想過討回這段感情,可能是不同於其他分開的情侶,之於他們,此生總得是要相見的,他們間永遠有著一層關係,那是一層不遠不近的聯繫,確保他們有無數個合理的藉口相見,例如,清明節、除夕夜、農曆年等等不及備載。只要他們想,所有值得闔家歡樂的節日再見到都不遲。
可是,他笑得親暱的無數個畫面被腦海總結,意識似乎不是她的,甚至多事地聯覺了每一次擁抱時,心裡卻感到正在疼痛的那股體溫。故而每一次夢到他的笑臉,人躲在薄被裡,向她頸間吸蹭,摳著手試圖剝去菸味,又將乾燥的大掌提供給她暖意時,她都會吃疼地驚醒。
她明白兩人靈魂雖不能共舞,然而身體卻因為如此也再不能靠近時,誠然令人傷心。
所以,沈霜降是這樣想的。
在自己有心理準備之前,也就是,當他過去所有體貼的動作與思量,都不會幻化成溫柔墨針,一步一步於她心上刺青之前,亦或是待那圖騰完成,落痂之期,她便不會想一次就吃針一次,終於可以成為平靜的撫摸,想起他時無需拭血,那便是她最希冀的心理準備。
她不知道這場凌遲會持續多長,更不在意那疼痛過程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麼樣的印記,她要在傷口好前,姑且先不要和沈浮白相見,而她也可以假借繁忙一併拒絕掉沈家的聚會,如果真的非得要回去一趟,或者與他交錯。
允諾上節目只是一種知道不會改變現況的賭氣,只是一種掌風不能波及他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畢竟,他暫時紅過半邊天,想必是真的忙極,哪裡真的會有時間分給她一點目光,看她上的哪個名不見經傳小節目。
但沈霜降錯了,錯到徹底。可能是命運調侃她遲暮晚來的青少年似幼稚,淺淺給予懲罰作為神的消遣。何止是一點目光,沈浮白直接整個人投身,她當然也想過和他相見的樣子,但沒想過會是以這種別樹一幟的方式相見。
她也許會嘴硬的說她並不怕相見,但實際上考慮拖延迴避到底的人也是她。
打從寧一在光點電影院前面的水泥色街道開門放鎖讓她下來,面朝紅磚色矮牆上的深綠藤蔓盯著她,像是靜靜地對她驚喊「恰似故人來」的一剎那,她就警覺不對了。
拖提著粉藕色的行李箱,進了自動門後。
她的一舉一動便被錄下,沒有與藝人一致的鏡頭敏感度,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同樣凝望著櫃檯和那灰棉麻的懶人沙發。當時的陽光與今日不同,映照的角落是擺滿觀葉植物的方正院子,玻璃窗長廊旁邊的小廳接口,那裡站著一個人,離她方位有些偏遠,姿態挺拔。今時確實不同往日,沈浮白不再需要她依傍背身遮抵陽光,躲在如一張網捕獲自己的陰影下酣睡,他已有一副結實的墨鏡在臉。
看不見他被墨鏡黯掩底下的目光,很輕,很淡。她只好扯開一邊嘴角對他尷尬笑笑,可能是沈浮白出自於罕有的禮貌,來到她的面前,居然拿下墨鏡。
在生命裡,總會有個人,讓你一眼看見就會感覺到這是宿命,眾生浮相裡的那一雙眼睛。即使是一雙仿佛也孤立了這個世界,漠然無情的下三白眼。明明自己桀驁不馴,卻隔空輕巧地制伏了所有不小心將目光掉落在他身上的人,只一眼,仍然會深深刻進腦海裡。
那雙眼睛會亦莊亦邪的看著你,然後笑著說道:
「對,我現在要去做壞事。」
「你要一起加入還是馬上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