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怪談 長話 第二章：饕餮

巷弄內，柯宇和那名女學生貼在牆邊，兩人身子靠的極近，有說有笑間，柯宇將手摸上了她臀部，那女學生嬌羞的低下頭，卻沒有表示抗拒。

於是柯宇伸出手，將女孩的臉緩緩抬起，正要吻下時，一個聲音從旁傳來，打斷了柯宇更進一步的動作。

「柯宇！」

日向站在巷子口，一臉憤怒地瞪視柯宇：「你做什麼啊！」

面對日向的質問，柯宇的表情有些不耐煩，喃喃唸著「嘖！又是你這小子！」

隨後他離開女孩身旁，站直身子，惡狠狠地瞪著日向說：「你這該死的蟑螂又來礙事？到底想怎樣……就這麼想找死嗎？」

「柯宇！」日向怒火中燒，但他想起了李燕青，於是他強壓怒火，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明明都已經有青姐了，為什麼還要在外邊招惹別的女人！如果你現在離開的話，我會當作沒看到的，所以說……」

「哈！還以為你會說甚麼呢，結果就只是這樣？」柯宇嘲諷似的大笑一聲，隨後指著站在一旁的女孩說「這女人是球隊的經理，剛剛你所看到的，只不過是我們的日常交流罷了，我不明白你在大驚小怪甚麼？」

柯宇一臉正經的強詞奪理，令日向更加憤怒。

「開什麼玩笑！」日向衝上前，一把拽住柯宇的衣領，對著柯宇的臉大吼道：「青姐對你明明是這麼一心一意，你竟然……」

突然間，柯宇猛地一拳，重重打在日向的腹部。

日向吃痛鬆開了手，柯宇趁機朝著他的肚子補上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醒醒吧臭蟑螂！你當自己是什麼人？正義使者？哼！現在可是506年了，是鼓吹自由戀愛的時代，少拿那種老骨董的觀念來衡量我！」

「啊啊！」日向亂吼著從地上爬起來，並朝柯宇揮了一拳。柯宇側身躲開，趁著日向撲空，又對著他的背後踹了一腳。

這一腳踹的有些猛，讓日向一頭撞在牆上，撞傷了額頭，流了一些血。

看著日向狼狽地模樣，柯宇心情爽快的笑了笑，本想離開，但想了想又說「對了，我順便跟你把話說清楚，本大爺是喜歡李燕青沒錯，可是李燕青也喜歡本大爺啊，我們可是兩情相悅的啊，再說，這些女人也不是我去招惹的，而是她們自己愛上我，自己來渴求我的，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你情我願的，懂了嗎？童貞蟑螂。」

「柯宇啊啊啊____」

柯宇人渣般的言論，讓日向怒火已然到達臨界點。日向大聲咆嘯著衝向柯宇，然而換來的卻是柯宇的一頓毒打。

數分鐘後，日向倒臥在地，渾身傷痕累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劇痛在身體各處蔓延，似乎在提醒他這場戰鬥的結局。

日向輸了。

柯宇站在一旁，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他，嘴角掛著輕蔑的笑容，就像是在欣賞一隻奄奄一息的蟲子。

儘管被打的體無完膚，日向的雙眼依舊死死盯著柯宇，眼神中燃燒著深深的恨意。

「柯宇……」日向咬緊牙根，恨恨地低吼：「唯獨你……我絕對不原諒！」

「哼，你就繼續亂吠吧，反正喪家犬就該是這副德性……依理醬~我們走吧。」柯宇冷哼一聲，叫上一旁的女孩，轉過身就要走。

日向很想追上去，將柯宇胖揍一頓，然而自己的身體卻是不聽使喚。

「……殺了你。」日向緊緊的握緊拳頭，嘴唇被自己咬的滲出血來。

「柯宇！我一定要殺了你！」日向用盡力氣朝著柯宇大吼，就如同對著月亮咆嘯的野狗一般，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

日向只能死死看著柯宇頭也不回，與那女孩在說笑間越走越遠。日向在詛咒著對方的同時，也痛恨著自己的無力。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憑空響起。

『這是你現在的願望嗎？』

「什？」

那是一個清脆悅耳、彷彿天使一般的女性嗓音。

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動人的美聲，日向卻沒有任何的親近感，反而感到一絲害怕，甚至打起了寒顫，彷彿那道聲音是源自地獄一般。

『你想殺死他，對吧？』

此刻的日向身體忽然不受控制的發燙起來，像是處在地獄，有火在焚燒身體，火舌在身軀上爬行。

『我能感覺到……在你心裡那股灼熱的恨意！你一定很不甘吧？』

「對……我不甘心。」

『這就對了！與其在意我是誰那種枝微末節的小事，不如讓我來幫你殺了他吧！』

「我該怎麼做？」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樣貌，但不知怎地，日向確信在他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對方一定露出了得逞了地笑容。

『很簡單，你只需要跟著我唸……』

日向在大學所學的專業是歷史，然而此刻少女聲音所唸出的那些句子，在日向的記憶中卻是比舊時代更為古老的文體__文言體。

縱然此時日向心中有著滿腹疑問，但他對柯宇的憤怒卻已經完全壓過了理智，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日向在少女的引導下唸出了那段文字。

「吾生太初，與神同殊，生性好吃，吞八海百川，食億萬星辰……敕令！藉汝身與吾共饕之！」

『嘻嘻，契約成立。』

少女聲音猶然迴盪在日向耳邊沒多久，日向只覺得自己身體似乎多出了一絲奇妙的聯結，像是身體中平白多出一個器官，卻只能隱隱感知，無法驅使。

日向還來不及細想，眼前的景象瞬間讓他瞬間愣在原地。

只見在正與身旁女性有說有笑的柯宇身後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大洞，從中一團巨大的黑影緩緩浮現。

那是一顆巨大的狼形腦袋，此時正面露猙獰，緊盯著柯宇後背，嘴中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臭小子！你煩不煩……啊?」

查覺到身後的異响，柯宇還以為是日向又在對自己齜牙咧嘴，轉過頭一看才發覺情況不妙。

巨狼的雙眼與柯宇驚詫的目光四目相對。眼前反現實的光景，令柯宇那充滿自信的臉，瞬間因為恐懼而變形。

然後，他本能地朝著離他最近的女孩伸手求救。

「救……」

「我」字尚未說出口，狼形怪物沒有給柯宇求救的機會，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將他一口吞噬。

當狼吻閉合的瞬間，柯宇整個身體和黑洞一同消失，彷彿不曾存在過，唯一留下的證明，只有那雙為了求救而伸出的手臂，在怪物咬下的時候，被鋒利的獠牙咬斷，斷臂隨著重力掉落，彷彿被凝止的鮮血也在此時噴湧而出，伴隨黃昏的日落餘暉灑落，濺了一旁的女孩滿臉。

女孩瞪大了眼睛，驚恐早已佔據心頭，摀住口舌，令她發不出任何聲響，只能愣愣地看眼前飛濺的赤紅。

直到現在她也還沒有辦法意識到剛剛究竟發生了甚麼，只是臉上傳來的溫熱讓她有些在意，於是她下意識伸手摸了自己的臉……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掌上溫熱的血液刺激了女孩的意識，強迫她正視眼前的慘劇，於是恐懼蔓延到嘴邊化成了尖叫。

尖叫聲吸引了巷外街上的行人，他們順著女孩的叫聲來到巷子中，卻只看見了滿地的鮮血，以及渾身浴血的女孩。

很快的，隨著人們的通報，警笛聲與救護車的聲響，響徹了學區，警方到達後，立即對現場進行了封鎖。當警察向女孩詢問事發經過時，女孩只是顫抖著舉起手指向巷內的空無一物的一角，任憑警方如何詢問始終不發一語。

「這下麻煩了……這女孩似乎是嚇傻了啊。」

現場一名長相魁武的刑警，站在巷弄外，望著在不遠處正接受員警盤問的女孩，一臉凝重地說道。

「是啊……這也難怪。那麼大量的出血，加上現場遺落的斷臂，被害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那個全程目擊案發經過的少女，一定會留下心理陰影吧！」另一名較為年長的刑警，一面說著，一面點著了菸。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這個舉動令那長相魁武的刑警皺起眉頭，說「夜前輩，局長不是說過為了維持警隊形象，不讓你在外面抽菸的嗎？」

「好了好了，我就抽一根，畢竟一年到頭都在接觸這些鬼東西，不抽些菸可幹不下去啊！」

年長刑警的話，讓長相魁武的刑警無言以對，只是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片刻後，他似乎想到什麼，回過頭對著年長刑警說：「對了，上頭似乎派了個偵探過來，你認識他嗎？名字好像是叫立花 真……」

這時，年長刑警突然丟掉手中的菸，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神情激動的追問到：「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被前輩突然扯住衣服，魁武刑警簡直一頭霧水，但他還是老實回答說：「我是聽人事課的人說的，應該不會錯……」

年長刑警聽了他的話，鬆開了手，自言自語道：「既然他來了……那就表示這次的事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了。」

「怎麼了前輩？那個偵探有甚麼問題嗎？」

「立花 真，三十六歲，五年前開始經營偵探事業，經手案件無一不破，傳聞中他能夠看到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而他則自稱這種能力叫做異瞳，在警界上層是無人不知的人物。」

「這麼厲害！是和局裡記載的陰陽眼類似的東西嗎？」

「不……那不是單純的陰陽眼，總之只要見到他，你就懂了。」

年長刑警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意再多說。

本還想繼續追問的刑警見此情形，便也不追問，只能暫時壓下對這名偵探的好奇心，繼續協助現場員警維持案發現場的秩序。

此時，A市11區地鐵站內。

「哈啊……哈啊…...」

日向站在地鐵站廁所的鏡子前，一邊張口喘氣，一邊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數分鐘前，當女孩發出尖叫的時候，日向幾乎是反射動作，立刻從地上跳起來，飛快在巷弄中跑了起來。

「逃離這裡」是日向心中唯一的念頭，然而日向的運氣似乎不怎麼好，還跑沒多遠就被一堵高約四公尺的牆面攔下。

這是一條死路。

如今回頭再去找其他路也不實際，方才女孩的尖叫聲勢必引起了其他人注意；想直接翻過牆到另一邊去，身為文科生的日向根本沒有那樣的身體素質。更何況剛才被柯宇痛打的身體尚未恢復，要說這樣的身體能做到的事，恐怕也只有一頭撞死在牆上了。

但是，似乎是被柯宇的死給嚇到了，此時的日向已經完全停止思考，僅憑著負罪感和本能驅使。以至於他沒有發現，奔跑著地自己究竟有多快，也沒有發現當他跳起來時，輕輕鬆鬆越過了四公尺高的牆體。

這種爆發力早就超越火場怪力的等級。但日向無暇細想，他不斷奔跑、跳躍，彷彿跨欄一般，翻過一道又一道的牆，跑出巷弄，跟著路上的人流移動，最終來到了地鐵站，躲進一間較為偏僻的廁所中。

此時的日向渾身被汗水打濕，幾縷髮絲沾在額頭上，整個人狼狽不堪，像極了落水後的野狗。

「剛剛那是什麼？為什麼我會……對了，柯宇死了，是我……」想到這裡，日向抬起頭，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下一瞬間卻摀住了自己的嘴。

「該死的……別笑了！」

儘管眉頭緊皺、心中內疚、雙腿顫抖，卻還是遮掩不住日向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從胸腹深處翻湧而上的噁心感，是內疚使然，還是神經繃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____自己竟然會因柯宇的死亡感到欣喜。

「嘔____！」

想到這裡日向吐了起來，然而當他看見自己嘔吐出來的東西時，就更無法保持冷靜了。

那是一團混雜著鮮血的混濁物，濃稠的暗紅色液體混著粉嫩色的肉塊，其間糾纏著幾縷黑色毛髮，還有一支染血的金屬耳環，映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微微閃爍。然而，這一切都不及其中最駭人的存在____一顆眼球，靜靜地躺在血泊之中。

那顆眼球彷彿帶著殘存的意識，無神地正對著日向的雙眼。

「啊啊啊____」日向發出一聲慘叫，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他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肚子裡會有這樣的東西。而那副耳環日向記得，那是柯宇經常配戴的耳環，在他被怪物吃掉時也戴在身上。

想到這裡，日向又想吐了，但他立刻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害怕自己再吐出什麼更可怕的東西，害怕再看到更多來自柯宇的殘骸。他拼命想找出合理的解釋，但眼前的景象卻在時時告訴他____這不是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日向的聲音顫抖著。

他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心中的恐懼卻像野獸般撕咬著他的理智。

就在這時，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啊啊，真是浪費啊！白費俺還特地分你一點…...』

「這個聲音是……」彷彿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日向開始四處找尋那聲音的來源。

廁所內除了日向空無一人，甚至是寂靜無聲，但日向卻在無形之中感受到一種窺視的感覺，像是被某種存在，從遙遠卻又近在直尺的地方所注視著。這種感覺太過詭異，日向腦子一團混亂，無法好好細想。

「喂！你一直都在看著吧？我能感覺到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俺可以視為這是你在請求我現身嗎？」那聲音用著稀鬆平常的語調詢問道「你確定，你見到俺之後，不會瘋得更厲害？」

「哈哈！要是真的瘋了那正好……反正，今天瘋狂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哼！愛逞強的小子……好吧！俺就如你所願吧！」話音剛落，日向眼前的空間突然扭曲起來。

一道嬌小的身影自扭曲中緩步走出，閃耀著墨色光澤的長直髮，搭配上杏眼鵝臉蛋，以及云稱修長的身材，宛如畫中仙子般出塵絕美。

然而，此刻的日向卻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思，取而代之的是猛然襲來的惶恐。

不解、困惑、驚慌、愧疚……種種情緒如潮水般湧現，令日向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一絲不掛的少女，喉嚨發乾、艱難地吐出她的名字：「……青姐？」

眼前少女的模樣與他記憶中的李燕青幾乎別無二致，若真要說出有何不同，便是那嚴重縮水的胸前，以及杏眼中時不時透出的狐媚狡黠。

「怎麼啦！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少女勾起唇角，語氣間帶著幾分戲謔。接著，她隨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鏡子，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說：「喔喔，俺懂了！是因為這副樣貌吧？」

她轉回視線，理所當然地笑道：「原本的身體用起來太費勁了，所以俺就從你的記憶裡挑了一個順眼點的……如何？還滿意嗎？」

「滿意？妳別開玩笑了！」

望著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日向終於再也忍不住，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潰堤。

他握緊拳頭，失控的咆嘯道：「為什麼妳要變成青姐的樣子？為什麼要把柯宇給吃了？為什麼選上我？妳……到底是什麼東西？」

面對日向排山倒海似的疑問，少女面露淺笑，從口中淡淡吐出兩個字：「饕餮。」

這是日向從未聽過的詞彙，陌生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在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裡，根本不存在「上古凶獸」的概念。

然而，他的理智卻在本能驅使下，清晰地察覺到這兩個字所蘊含的深邃與恐怖。

此時，日向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深淵之上，凝視著下方黑暗張開的血盆大口，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跌落其中，被那如墨的虛無吞噬殆盡。

「我……」日向正想開口，話語還未出口，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便兇猛襲來。

長時間精神高度緊繃，加上先前被揍的傷與激烈動作，讓他的身體和意識再也撐不住了。

日向踉蹌一步，視線晃動，世界像是被人強行扭曲了一般，耳鳴與沉重的疲憊感將他拖入深不見底的混沌。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從正面輕輕抱住____是自稱饕餮的少女，支撐住了倒下的他。恍惚間，他聽見少女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小子，放心地睡吧！俺會保護你的。」

同一時刻，大學校門前的義大利麵店「魅影PASTA」內。

「抱歉喔，小庫洛！小陽仔他平常不會這樣的……」李燕青看了眼手機，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向對面的人道歉。

「沒關係，也許是學長突然有事，我不會介意的。」名喚庫洛的女孩微微一笑，示意李燕青不必放在心上，接著說：「畢竟，一開始拜託學姐約學長出來的人是我嘛！」

庫洛身穿黑色洋裝，繁複的哥德風蕾絲與精緻的刺繡襯得她越發嬌小可愛，白皙的肌膚在昏黃燈光下彷彿泛著瓷器般的光澤，乍看之下，像極了一尊精緻的人偶。然而，在她輕輕抬手、淺淺微笑之間，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嫵媚，與那份天真可愛模樣顯得格格不入。

「……唉！這小陽仔真是的！下次見面姊姊鐵定要好好修理他一番！」想到爽約的日向，李燕青忍不住嘀咕。

「那就麻煩學姊囉！」庫洛輕輕勾唇，笑得意味深長，接著，她端起桌上的葡萄汁，優雅地抿了一口。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李燕青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庫洛舉起的玻璃杯上。

她總覺得，那杯中的葡萄汁似乎異常鮮紅，紅得像是剛剛流淌出的血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