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喵的奇幻漂流》Flow - 神話寓言故事的生與死

由拉脫維亞導演 金茲奇巴洛迪斯所執導的動畫電影《喵的奇幻漂流》，透過一隻黑貓、拉不拉多犬、水豚、環尾狐猴、蛇鷲在洪水淹沒的世界中孤舟漂流，描述了一段以動物為主、全程無對白的奇幻冒險故事；由於本片採用開源3D軟體Blender製作，以低成本和小團隊合作的方式，卻創造出驚人的視覺效果令人驚艷。加上自2024年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首映後便攻占各大獎季動畫獎項，往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與最佳國際影片邁進，不論戲裡戲外都是一場令人驚奇的旅程。

這位過去習慣單打獨鬥的導演，如同《喵的奇幻漂流》中的小黑貓般，從一開始獨善其身，到最後學習生存技能，懂得游泳抓魚、與同伴分享資源，找到能夠一起共患難的夥伴。金茲奇巴洛迪斯透過製作《喵的奇幻漂流》的五年，除了建立起自己在拉脫維亞的動畫團隊Dream Well，又與比利時、法國等地組織跨國動畫團隊，不論幕前幕後，《喵的奇幻漂流》說的就是如何找到志同道合夥伴的故事。

根據金茲奇巴洛迪斯在訪談的內容，他想打造的是有別於過往動物擬人化的動畫電影，強調的是現實世界的自然粗糙感；換言之，現在眾多以動物為主題的動畫電影時常加入以人為出發觀點的視角，讓動物的動作迎合人類認知，事實上越來越脫離自然（對，我就是在講那種讓獅子嘴巴講話的詭異電影...）。電影同時透過手持鏡頭的設計，增加影像的臨場感；因此觀眾在觀賞《喵的奇幻漂流》 ，彷彿就是一個在這些動物角色身邊的另一種生物，感受大自然的殘酷與美麗。

我認為《喵的奇幻漂流》呈現的就是一種排除人類的原始動物世界；人類看似曾經出現在這個世界，留下了眾多建築遺跡，甚至還有看起來像是為了宗教儀式的巨大雕塑；但人類到底去了哪裡？或是曾經做了什麼？片中並沒有詳細說明，但這些似乎也沒那麼重要。因為這場毀滅眾生的大洪水，帶給生物看待生命的態度、心情、認知、感受，從最初到最終都有了不同的樣貌。換句話說，電影的故事劇情並非重點，而是在於劇中的動物角色所經歷的任何事件，所產生出超脫人類觀點的情緒共鳴，才是觀眾進場體驗這部電影的樂趣。

這也是為什麼我喜歡《喵的奇幻漂流》這部動畫，因為它讓我感受到我們生命之中有許多美好與不美好，有失去的缺憾、也有獲得的滿足；每個動物角色所隱含的意義，便是我們在生命旅途中不同階段的樣貌，而找到能夠共患難的伴侶、珍惜眼前的事物、感謝過去帶給生命美好的一切，才是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在。

當然，《喵的奇幻漂流》中的奇幻場景相當玄妙，從最直觀的洪水摧毀世界，動物們試著保命而互相合作，最終在災難過後重新認識自己，這確實給人一種讀完某個創世神話的感受。在此感謝好友「馬雅人」（馬雅國駐臺辦事處）的意見交流，以下是就我個人在看完多次電影後，蒐集資料統合出對電影劇情的解讀，雖然並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解答，也可能並非導演所刻意安排為之，但提供個人淺見給大家參考，如有想要交流也歡迎留言與我討論（要來戰的，就免了）。

根據馬雅神話《波波爾烏》（Popol Vuh，是西班牙人征服瓜地馬拉後，一些馬雅文明的祭司和書記私下使用基切語拼音系統寫下的馬雅口述神話，可視為馬雅創世神話的文字記錄）：最初的世界是一片空曠的天空和海洋，此時出現了「特佩烏」和「古庫馬茲」兩個神開始對話，認為在創造出適合生物生存的環境後，就想要創造人類來膜拜自己，因此最初使用黏土造人，但泥人易碎；後來用木頭造人，卻造出沒心沒腦的人類，不會討好神。兩次失敗的造人計畫，神都用大雨洪水摧毀人，最終出現了馬雅雙胞胎英雄 烏納普及斯巴蘭克。

這聽起來沒有什麼邏輯，確實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真的覺得沒什麼邏輯可言：為什麼會出現兩個神明？為什麼莫名其妙出現雙胞胎？而這雙胞胎接下來經歷了各種怪奇怪誕的事件，在此省略不加以詳述，但總之最終神明利用白黃的玉米磨成粉、造成人，成為後來的馬雅人。這也是為什麼馬雅人自稱「玉米人」。

而在《波波爾烏》中的「玉米神」尤姆卡克斯則是馬雅文明世界觀中的重要角色，祂讓地上長出新芽成為擴散到東西南北四方的吉貝大樹（Ceiba，美洲木棉，聽說臺大的數位學習平台就叫做CEIBA？），支撐著這整個世界。馬雅人普遍認為，世界的中心就是一顆巨大的吉貝樹，樹的頂端有隻巨鳥，而任何的靈魂或能量都是從這個樹創造或死亡，進入自然的循環之中。

這也呈現了馬雅文明中，對萬事萬物的觀點都以「循環」做為出發的基礎概念；如同馬雅文明以「曆輪系統」做日期計算，形成約52年的循環；或是許多偽科學喜歡討論的「長紀曆」（Mesoamerican Long Count calendar），也是基於大約五千多年的週期，推論西元2012年可能是世界末日。但事實上，就像你家的日曆過了一年就會買新的一樣，每年都會經歷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因此，對應到電影中的洪水，或許標誌著毀滅，但在那之後並非結束，而是新生的開始。

有趣的是，《喵的奇幻漂流》並非完全依照馬雅神話的細節推演劇情，而是有類似相同的影子出現於電影細節之中；諸如電影最初小黑貓的住處，有著看似雕塑家創作的木雕，以及散落在草地上疑似泥作的貓咪雕塑，或是巨型的貓神像以眺望天地，這或許對應到《波波爾烏》神話中提到神利用木與土，試圖創造人類的過程。

另外，根據馬雅世界觀所描述世界樹與巨鳥，對應到電影中的巨型石柱和蛇鷲，也許可以解釋蛇鷲最初希望前往石柱頂端，就是希望能夠在這場洪水災難能夠進入到下一個循環；而蛇鷲象徵眾生靈魂的新陳代謝，從世界中心離去，留下的是經歷生老病死的小黑貓。

事實上，蛇鷲是目前棲息於非洲的一種特有種猛禽，英文為Secretarybird，直譯為「秘書鳥」，有一說法是因為蛇鷲頭頂上的羽毛很像是過去鵝毛筆插在筆座上的樣子，因此得名。因此，若是對應到位於中美洲的馬雅文明，可說是地理大搬風。但蛇鷲因為具有獵捕害蟲和蛇的能力，習性兇猛，因此似乎也可對應到馬雅文明中以「蛇」和「鳥」為形象的羽蛇神（在猶加敦半島的馬雅人稱作「庫庫爾坎」Kukulkan，就是《黑豹2：瓦干達萬歲》裡的納摩），祂就是象徵創造、毀滅、以及風雨之神。

附帶一提，蛇鷲習慣以鳥喙攻擊獵物，也會將獵物踩著令其暈眩而直接吞下；這點細微的動作描寫，足以看出動畫團隊對動物角色的習性與動作的洞悉觀察，令人佩服。

《喵的奇幻漂流》中除了蛇鷲的其他動物角色，與蛇鷲的關係疏離，正是因為蛇鷲有非常明確的目標，卻意外推進了其他眾生的生命旅程。從小黑貓的視角出發，觀眾可以看到牠從單打獨鬥的個性，學會如何團體生活；與之對比的拉不拉多犬，從原本習慣於團體生活，漸漸意識到能夠共患難的夥伴才是真正需要珍惜的；水豚則是一個默默付出的智者，牠因緣際會救下小黑貓，也教會了小黑貓如何親近水性並學會游泳捕魚，也同時拉走彷彿守財奴的狐猴遠離危險。而最具有社會體系的狐猴，也從不願分享資源到最後願意放下一直守護的鏡子，認識到需要跳脫自我而拯救團體的奉獻精神。這都再再說明了神話故事看似玄妙，其實都可以對應到你我生命中都有可能面臨的挑戰。

短短85分鐘的故事，金茲奇巴洛迪斯講述了一個以動物為主角的神話寓言，回歸原始的筆觸，卻訴說了芸芸眾生的人間百態。要說這是一段貓、犬、猴、豚的朝聖之旅也不為過，要說這是蛇鷲來到世間成為救世主的磨難也可以說得通，要說這是眾生見證末日的毀滅與重生，更是讓人津津樂道。但不論如何，觀眾用心體驗《喵的奇幻漂流》，我相信根據各自不同的生命經驗，會得出不同的結論與感受。

而就我個人在電影院看了多次《喵的奇幻漂流》，現場不乏年齡偏低的孩童，但在觀賞的過程反而沒有過去動畫電影來得吵鬧或躁動，而是非常專心地沉浸在不斷有動態視覺焦點的畫面之中。（附帶一提，反而是很多大人掏手機出來看，真的是齁...哀）這或許也可以說明《喵的奇幻漂流》做為現代神話寓言故事的魅力，是跨越年齡層而且打入大眾產生共鳴的作品。

個人很喜歡電影最初小黑貓看著水中的倒影，對應到最後小黑貓同樣看著水中的倒影，只不過多了更多夥伴一同觀看自己。我們到底是誰？我們到底來自何方又該往何處？生命價值、意義何在？我們都是孤單地來到這個世界，也總有一天會孤單地離開這個世界，但重點是有沒有在有限的生命中找到認同自己，值得珍惜的夥伴；我想《喵的奇幻漂流》帶給人反思的議題，就是「生命」是什麼一回事？

或許學習到這一切都是循環的一部份，就能超脫生與死，而盡其所能地活出精采的一生。

《喵的奇幻漂流》Flow

台灣上映日期：2025.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