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姐姐,這人難道是暫留在官邸的將軍嗎?你們…?」有個眼尖的人認出崔護的長相,拉著孫羽嫣的衣襬,又羞又奇的開口。
這倒是有些難辦了,這會該從哪說才行呢…孫羽嫣總是大了她們那麼多歲,小姑娘嘛,對戀情有所嚮往正常…不過她該怎麼解釋他倆的關係呢…
小姑娘們一雙雙大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旁邊還有個門神杵著,那眼神居然有些忐忑,孫羽嫣心下暗笑,難道他還擔心自己否認不成?
明明都還沒恢復記憶呢,這會我還真懷疑你只是在作弄我了。她想。
「這個嘛,他是我等了十年的人,現如今榮歸故里衣錦還鄉,我在帶他重溫故土呢。」孫羽嫣展顏一笑,猶如三月春花綻放,沒說多餘的話也沒漏掉重點,崔護不知在高興個啥,滿意的點頭,俊朗的臉上掛著招牌笑容,英姿煥發魅力四射,兩人並排站著像畫卷似的,和諧又美滿。
小姑娘們紛紛低叫起來,吱吱喳喳的像小麻雀一樣,興奮的整張臉紅通通的。
天呀,十年呢,天各一方的過了十年,他不離她不棄,整整十年的守望,姐姐情深將軍情重,這得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才能有的良緣呀?
好生羨慕啊,良人啊,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多麼情比金堅多麼動人心魄!
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是否也能盼到這樣的郎君?真的好棒啊!
小姑娘們樂顛顛的讚嘆,孫羽嫣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由得她們自己編起纏綿悱惻的故事,溫婉的笑著搖頭,儼然是親切的鄰家大姐姐樣。
好不容易小姑娘們終於散去,孫羽嫣重又拉起崔護的手,繼續前行。
「那些丫頭片子還真能扯,羽嫣妳倒有耐性。」崔護捏捏孫羽嫣的指尖,語帶調侃的笑道。
「小姑娘就喜歡看些愛情話本,能想出那些也是挺厲害的啊,我們這沒什麼娛樂,圖個高興就好了不是?魁星這十年在外,見多識廣了吧?以後待不待得住呢?」孫羽嫣也回握崔護的手,半真半假的問。
崔護不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歪頭注視對方,認真思考起來。
此時兩人已走到城郊處,草木扶疏人煙不多,與街市相比幽靜很多。
孫羽嫣與崔護站得很近,他只要伸手就能輕易攬她入懷。
崔護呼吸間,便覺得孫羽嫣身上的藥香滲進五臟六腑,熟悉又陌生。
她眷戀卻略帶惆悵,無聲凝視著崔護許久,終於再次開口。
「聽說京城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呢,美人如雲熱鬧喧囂,香車寶馬四處走動,你做了將軍又凱旋而歸,就不曾想過留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嗎?」孫羽嫣有些惋惜又有些淡淡的害怕,不知他仍未恢復記憶的此時,這些柔情是否都因為歉疚而生?若他有衣錦前程,是否不應留他在此呢?
崔護看著她略帶憂傷的面容,心中一揪,捧起她的臉蛋,與她對視。
「羽嫣,妳害怕嗎?怕我去京裡述職後,就再也不回來了,是不是?」
孫羽嫣盯著他那複雜的神情,想了想,苦笑著不知該點頭或搖頭。
「妳為何會這麼想?妳知道我這十年,有多希望想起自己的故鄉嗎?京城啊…我也聽人說起,可從未踏足過,那裡不是我的歸處啊,我十年前的記憶就從戰場開始,以地理位置來看,我當初應是從這裡隨軍出征的,京城那地方再怎麼繁華,又與我何干?那些對我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京城沒有妳,我不想待在那裡,我會回來,跟妳一起在這裡,共度餘生。」崔護知道自己還沒恢復往昔記憶,現在說什麼都會讓孫羽嫣猶疑,可他無可奈何,只能真誠以告,那雙裝滿星辰的清朗眼眸如此耀眼,讓人目不轉睛。
孫羽嫣痴痴的凝望他,那句「京城沒有妳」,讓她的心鼓譟不休,雙頰泛紅。
「…但在那你可以做高官擁厚祿,無限風光前途美好…如果你回來這裡,便什麼都沒有,我們只能平平凡凡的過日子…」深深的眷戀與失而復得的狂喜之後,孫羽嫣不時會想到,如果自己與他切割,不妄想恢復他的記憶,那這個叱吒風雲的戰神,定能在人世留下更輝煌的軌跡…
既矛盾又複雜,雖盼望他歸來,卻又自責絆住他的前程,正是因為愛到骨髓深處,不單以自身的情愛所限,甚至為他打算到世人普遍認為最好的結局,才會造成這樣的想法,潛意識的想委屈自己,成就更好的他。
崔護知道再多費口舌也是無用,只能展臂將她攬進懷中,讓她感受自己的溫度,讓她體悟自己內心的真意,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孫羽嫣頭靠著他的胸膛,髮絲被弄得有些蓬亂,閉著眼睛傾聽他的心跳,纖細的手搭上他的腰,亂麻般的思緒因為沉浸在他的氣息中,漸漸平定。
我是多麼傻的人啊…他不歸時盼他歸來,他回來了又想送他走…
魁星,其實我巴不得你就這樣留下,但你笑我吧,我居然會為了那麼世俗的理由不相信你,怕你日後見了繁華,便再也忍受不了寧靜的日子…對你這麼沒信心,可真不應該…請你不要見怪,只因為十年的光陰太久太沉重…
盼了十年的懷抱如此真切,溫暖洋溢心中,彷彿沉淪在夢境裡,心動而喜悅。
孫羽嫣全心沉醉於擁抱中,崔護也是一般,這份溫暖好熟悉…渴望了十年的故鄉就在這裡,就在她身邊,絕不會錯。
「羽嫣,我只想待在有妳的地方,真的。」崔護又將她擁得更緊,鄭重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魁星…我相信你,我不會再說那些話了。」孫羽嫣抬起頭,秀美的臉龐上寫滿柔情,溫順的回道。
「那接著我們往哪走?還回街上嗎?」崔護滿意的點點頭,撫順她被弄亂的頭髮,好奇的問。
「時間還早,要不到我家去,喝點桂花茶順便歇歇腿?」孫羽嫣建議,崔護自然沒有意見,小倆口便相偕而歸。
暖陽柔和的灑在兩人身上,地上的影子映出他們相依的身影,十年前她與他並肩而行送他出征,十年後她仍與她並肩而行,迎他歸來。
崔護穿過幽靜的竹林時心中一蕩,頭忽然刺痛起來,閃閃爍爍的幻影又在他眼前亂繞,熟悉的感覺沖刷他的感官,這條路他走過,走過很多很多次…
他沒自覺的鬆開孫羽嫣的手,踉踉蹌蹌的往前衝,這裡…這片竹林的後面,好像有個小院,竹籬白牆藥圃、清流潺潺捲動水車、還有…還有一棵桂花樹!
穿出竹林時恰好一抹強光刺激他的眼睛,他適應後映入眼簾的景致讓他僵在原地,癡癡凝望著眼前一切。
明明應該陌生,卻熟悉至極,放眼所見全都跟他心中浮現的場景那麼契合,找不出一絲違和之處,眼前的小院與那搖曳的桂花樹再平凡不過,可卻激得他胸中充斥著猛烈的激昂,那份澎拜的波動告訴自己,他真的找到了!
只在夢裡有過模糊的影子,只在深夜時偶然嗅到的桂花香與藥香,那是他的身體拼命在告訴自己,故鄉的線索…
崔護狂喜,卻未能繼續前行,頭疼得快要裂開,他屈膝半跪在地,灼灼目光死死凝視著眼前的小院,幾乎流下淚水。
「魁星,還好嗎?頭又疼了是不是?快進屋裡,我再幫你推推。」孫羽嫣快步上前,努力扶起崔護,朝家門走去。
崔護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孫羽嫣身上,心緒激動得不能開口。
她扶他進了屋,讓他在桌邊坐著,趕緊替他推拿穴道,小屋的窗子開著,零碎的桂花被風吹入屋內,悠悠蕩蕩的清香沁人,孫羽嫣恰到好處的推拿力道舒緩了他的疼痛,低垂的眉眼清麗動人。
她從手推到他的太陽穴,小心翼翼的動作像在對待珍寶,崔護幾乎著魔的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狂亂的心跳止不住。
「…到底有幾個穴道可以舒緩頭疼啊?」崔護找不到話題,目不轉睛的注視眼前之人,喃喃自語似的問。
「人體穴道經絡複雜得很,一時半會也說不完,魁星想學醫?怎麼突然這麼問?」孫羽嫣彎起嘴角,柔聲笑道。
崔護也跟著彎起嘴角,笑得那樣單純,恍惚中她與他分離的十年似乎徹底消失,光陰造成的隔閡像是從不存在。
他將她攬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歪頭磨蹭。
「你是小動物啊?癢,別蹭了,頭不疼了?」孫羽嫣的脖子被他的頭髮拂過,癢呼呼的讓她縮了縮,嬌笑著推開他的頭。
「不疼了,妳比包大夫還厲害,一碰我就什麼都治好了。」崔護歪頭瞧她,說起這些肉麻台詞溜得連氣都不用喘一口,逗得孫羽嫣面紅耳赤。
「亂七八糟的瞎說,被包伯伯知道了他肯定多扎你三倍針,真不知道你這十年到底打的什麼仗,回來後嘴巴油膩成這樣,不正經。」孫羽嫣戳他眉心,不知真羞還假鬧,調侃著。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啊,妳怎能嫌棄呢,太讓我傷心了。」崔護聞言滿臉受傷,故作捧心狀賣乖,孫羽嫣拿他無法,只能捏捏他的臉頰微懲。
又是一番膩歪,兩人親暱歸親暱,卻沒做什麼太出格的舉動,甚至連嘴都沒親,也不是崔護不想或孫羽嫣不願,只是二人自有分寸,在尚未恢復記憶前,他不願讓她覺得自己在輕賤她,他知道她還在等他徹底歸來。
那是在他鄭重提醒自己前就已去做的事,強過慾望的本能再再提醒自己,面前的人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無意的心聲最為真實不過。
崔護簡直忍不住要為自己喝采,居然有辦法愛一個人至此…他執著的望著孫羽嫣,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沒發覺的深情。
說到佩服,羽嫣也是驚人啊…守著他這個「不歸人」直到今日,換成自己能受得了嗎?這樣的人,就該給她所有美好,不再讓她受到委屈。
「魁星,你這樣巴巴的望著我,又想起什麼了嗎?」孫羽嫣期盼的問。
「可惜沒有,我們到院裡看看那棵桂花樹,好不好?」崔護的話讓她瞬間流露出失望,但隨即消失無蹤,孫羽嫣溫順的點頭,兩人攜手而出。
鵝黃色的桂花一簇簇盛放在枝頭上,零散的飛花似雪落紛紛,兩人仰頭望著比小屋高出一些的桂花樹,也不知是這裡土水極好還是別的原因,本不應該這麼高大的桂花樹卻長勢驚人,桂花開了滿頭。
「妳就是用從這棵樹上採來的桂花做成糕的嗎?」崔護深吸一口氣,胸中充斥著悠遠清甜的香味,眉目舒展極為愜意的問。
「是啊,以前你很愛吃,老是吵著我做,有幾回還吃得整棵桂樹只剩下葉子呢…不過這十年間沒人貪嘴,它倒有餘裕好好生養了,你看今年花開得可真多啊,就算讓你吃到膩也不是問題。」孫羽嫣文秀的臉龐寫滿說不清的情緒,指著樹梢淡淡笑道。
崔護聞言,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俊朗的五官被暖陽照射,發出燦爛的光。
「不會吃膩的。」他鄭重的親吻她的指尖,孫羽嫣凝望他低垂的眉眼,心湖震震盪盪,像是每次心跳都為他而動。
陽光閃閃觸目所及皆是金光,有什麼影影綽綽的東西在腦海中激起波瀾,崔護心念一動,輕輕鬆開自己的手,向後退了幾步,忽然縱身飛躍而起,折下一截桂枝,側身將手放到腰際,做出拔劍的架式,矯健的身姿踏出雄壯步伐,迎風舞起劍。
他本只是要上街閒晃,根本沒帶劍出門,但燦燦金光紛紛花雨中,他氣勢如虹的展臂收發劍招,纖弱的桂枝在他手裡搖身一變,彷彿成了上古寶劍,他一次次旋身飛躍靈動猶如飛仙,帶著沙場歸來的鋒芒,翩若驚鴻宛如遊龍的瀟灑豪邁,既威風又傲然,讓人目不轉睛,根本不會在意他手裡拿的是劍還是樹枝。
他的身體彷彿化為一柄寶劍,隨意揮灑便能縱橫天下,踏破河山收復失地只在吐息之間,衣袂翻飛中藏著銳不可擋的氣魄,隱約能見他往來征戰所向披靡的狂氣,他少時的灑脫與現今的氣度相融,更顯得卓爾不群。
孫羽嫣看得癡了,紛紛花落猶似雪,歲歲年逝還勝昔,久別重逢後的今日,那人的一舉一動依然勾動她的心弦,十年前離別前夕,他為她舞出一曲,十年後的今日,她還能迎風看他舞劍,教她如何保持從容?
風聲大了,耳邊呼嘯而過的,可是來自過去的呼喊?
輕柔淡遠的桂花在空中繚繞成蛟,盤旋在身周,渾身沾染悠遠芬芳,孫羽嫣怔怔看著那個不似凡塵之人的男人收式,踏步間似乎帶來震撼山野的氣概,分明是布衣藍袍卻掩飾不了那身傲氣,比之他那身威風凜凜的白銀盔甲毫不遜色,少了端凝肅殺,多了不羈風流。
崔護握著那截桂枝,上頭有幾簇桂花開得正好,他對孫羽嫣露出招牌邪笑,將花枝湊到她面前,劍眉星目中寫滿情思。
孫羽嫣伸手接了,她柔美五官漾著陶醉的柔光,霞紅暈染她的雙頰,粉嫩的嘴唇微微顫動,說不盡的深刻情意,只有捧到心口的花枝能夠感受。
「…怎麼忽然舞起劍?兩手空空還這麼好興致。」孫羽嫣含情脈脈的問。
「心之所至便率性而為,我覺得以前好像也這麼幹過,好看嗎?」崔護朗聲笑著,伸手替她拂去肩頭沾上的碎花,自傲的問。
「自然好看,比你離開前還多了幾分威武,果然是叱吒風雲的將軍,就是不同凡響。」她嫣然一笑,很捧場的讚道。
「那是,本將軍定是為了讓妳讚美,才會活著回來的,再多誇幾句。」崔護揚揚得意的挺起胸膛,自吹自擂著。
「誇你兩句就上天了,驕縱自滿可不是好習慣啊,將軍。」孫羽嫣由著他胡說八道,搖搖頭滿臉寵溺,提起屋前一個水桶遞給崔護。
「鬧了半天還沒喝到茶呢,有勞將軍大駕,幫民女打水來可好?」孫羽嫣調侃道,崔護笑吟吟的接了,還朝她假正經的行軍禮,才漫步走遠,逗得她又是一陣笑,許多年未曾如此開懷。
二人喝了一下午的桂花茶,雖然崔護依然什麼也沒想起來,可氣氛寧靜美好,兩人愉快的暢談,不知不覺時間已晚,孫羽嫣做了幾樣清淡小菜,因為崔護沒有交代過要不歸,飽食後便要回官邸,免得又勞師動眾的讓人找來,孫羽嫣本要送他回去,他卻搖頭勸阻。
「羽嫣,天晚了,妳不必摸黑送我回去官邸,這鎮子雖然安全和樂,可晚上總是看不清楚,要是跌到窟窿裡摔傷了可不好,我自己回去便行。」崔護接過她手裡的燈籠,認真道。
孫羽嫣當然不是怕他遇到危險,只是他那不定時發作的小毛病…要是他突然辨不清方向,在哪迷路了可該往哪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