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音望去,只見一名農婦打扮的少女從人堆中擠了出來,她頭戴一頂大斗笠,長長的面紗自斗笠蓋落,看不見她的容貌。
她走過時把看熱鬧的人給分成了兩邊,那鏡鴉寬看她一身鄙樸,臉上很是不屑地說:「就你們兩個低賤的小娃兒也敢得罪本少爺?」
「外面怎麼了?」句暝嫌飯吃到一半也不吃了,放下餐具問道。
「好吵喔,想安靜吃頓飯也難。」雷麻璫雖煩厭地說著,可人卻已坐到了鏡鴉錢身旁,一同往屏風的狹縫中看出去。
「主子,需要獍幔去處理一下嗎?」獍幔在後方問道。
雷麻璫眼睛盯著外面,揚起手說:「快去......」可下一秒卻又突然改變主意,叫著:「哎!等一下,還是我自己去。」
獍幔忙趨上前阻止:「可是,主子......」
雷麻璫剛立正身子,外面響起一聲慘叫,同時一道人影自半空飛墮而來,就要撞上他們的屏風,千鈞一髮之際,獍幔大手一撥,先將雷麻璫摟到了自己身後,還想再起腳飛踢時,雷麻璫的另一位皇戒諾果卻搶先一步凌空飛出一腳,把人影踢了回去。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之間,一撥一踢的動作,行雲流水配合得天衣無縫,竟像是由同一人一氣呵成完成似的。
「好腳法。」獍幔不禁脫口而出。
諾果眼睛盯著外面,也回了一句:「好身手。」
那人影在半空中被踢了回去,跌在外面又是一陣騷動。
「你這個死丫頭,打狗也要看主人!居然把我的僕人踢傷成這樣!」鏡鴉寬看著被踢得趴在地上的僕人,氣得頭頂生煙,一根手指直直指向那滿頭辮子的少女罵道。
那少女笑嘻嘻地回道:「我不過是輕輕踢了他一腳,哪知道他會飛到那麼遠去?何況把他踢回來的人又不是我,你要找人算帳的話,要不要把屏風裡面的人也請出來?」
「你這低賤的人類,鏡鴉可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鏡鴉寬咬牙切齒瞪著她厲聲說道,突感有人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後肩,他轉過頭去,雷麻璫的一張臉映在眼前,笑問:「那我可以得罪你了吧?」
鏡鴉寬何曾見過奇種,一時之間被雷麻璫奇怪的一目雙瞳,和惡鬼般的尖牙與尖耳駭到了,還未回過神來,一個熱辣辣的巴掌便抽到了他的臉上。
「寬少爺!寬少爺!」
鏡鴉寬被雷麻璫打了一巴掌,一時也緩不回來,身邊的人卻開始嚷道:「是奇種?為什麼這裡會有奇種?」
雷麻璫雙手環在胸前,神氣地說:「真是一群愛大驚小怪的鄉巴佬......是奇種又怎麼樣?你們都沒看過奇種嗎?沒看過的現在就讓你們都看一下,這是你們的福氣。」
鏡鴉寬自小嬌生慣養身嬌玉貴,平日裡哪怕是下人弄髒了他的衣服都要被杖罰數十大板,然而今天發生的事卻顛覆了他此生的固有觀念——鏡鴉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所以此刻他也顧不得對方是奇種還是甚麼了,對著雷麻璫就破口大罵:「你!你是個甚麼東西!竟敢打我?」
「打你又怎樣?我堂堂太風皇子還打不得你這隻臭鴉七?」雷麻璫笑道。
鏡鴉寬失笑道:「你是皇子?那我就是大帝!」又往屏風那邊瞥了一眼,看見敞開了的屏風後面坐著兩個顯眼的鏡鴉,想著這個奇種必定是他們帶來的,故意提高聲量拱手道:「在下稜派鏡鴉寬,那邊的兩位少爺,也請管教一下你們俘虜回來的奇種,他實在太不懂規矩了!」
鏡鴉錢為了不被牽涉其中,早就回到坐位上跟蟻虎和多羅子默默地縮在一旁吃飯,仿佛事不關己,他們三個人心裡都想著同一件事:本來惹上鏡鴉已經夠麻煩了,居然還惹到了稜派的麻煩鬼,他們是鏡鴉稜角方圓四派裡最尊貴也是最麻煩的一個階級,這事恐怕不會輕易罷休......
雷麻璫聽見鏡鴉寬說自己是俘虜,反倒笑了起來:「你這個寬面鴉七,讓我告訴你,他們才是本皇子的俘虜!」
鏡鴉寬不再理會雷麻璫,逕自走向蟻虎他們,邊問:「請問你們是哪一派的少爺?」
雷麻璫比他快一步搶到蟻虎身邊,說:「我說你啊,蟻,有我在你就不用再偽裝成臭鴉七了吧?看著就噁心!」
蟻虎不以為然地依舊吃著飯,連一眼都沒看他們,說道:「我沒有偽裝,我身上本來就流著鏡鴉的血。」
雷麻璫早就看不慣蟻虎對待自己的態度,遂用手在他的頭上亂撥一通:「是麼?那你這頭髮又是怎麼一回事呢?不都是染出來的嗎?」
蟻虎放下餐具冷冷的斜睨著他,站了起來也伸手去撥亂了他的頭髮。
雷麻璫當然不甘示弱,這次雙手並用去亂搔蟻虎的頭頂,如此般一來二往最後演變成了孩子氣的拳腳交鋒。
句暝嫌苦惱地在一旁勸道:「別打了,你們還是小孩子嗎?」
「唉喲!幾位專貴的少爺們,是小人照顧不周,請息怒啊!」此時那飯店老闆被幾個店員拉了出來,急忙攔到雙方人馬之間,一面安撫鏡鴉寬,一面慰問雷麻璫,他畢竟是個吃四方飯的人,老於世故,靠著三寸不爛之舌,來回數轉之間已把場面穩定了下來。
他向屏風外揮動雙手,喊道:「嘿嘿,沒事了,沒事了。這邊沒東西看,大伙兒別圍在這裡,都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其他店員都配合著趕人,人們也就陸續散去。
斗笠少女拉拉珠璣的衣袖,珠璣低語笑道:「嗯,我們也走吧。」
「喂,你別想逃。」鏡鴉寬一隻手搭在了珠璣的肩上,雷麻璫見了連忙喊道:「喂,別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
那些正在散去的人聽到聲音停下腳步,又望了過來。
獍幔拉住雷麻璫,說:「主子,獍幔覺得她不需要你的保護。」獍幔說這話並不只是因為看見珠璣身上有配劍,而是能夠感受到一股血腥的暴戾之氣自她直迫而來——這小妮子殺過的人恐怕在他之上。
雷麻璫甩開了他的手:「怎麼會不需要?你沒看到她的表情有多為難嗎?」
飯店老闆見狀又攔了上來,他的確是左右做人難,只因無論是哪一邊,反正都是得罪不得的。
珠璣側頭問那鏡鴉寬:「你這隻手,是不想要了嗎?還不拿開?」
「我要是不拿開又如何?」鏡鴉寬還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
珠璣正與那鏡鴉寬對恃著,鏡鴉寬的僕人突然伸出一隻手,去把旁邊斗笠少女的斗笠嚓的一聲給扯了下來。
可是在看到斗笠少女的真面目後,鏡鴉寬一行人的臉色卻由得意洋洋變成驚惶失色,那摘斗笠的僕人口吃著說道:「鏡、鏡、鏡鴉......?」
那少女被扯下了斗笠,竟是一位鏡鴉小姐,她當下亦顯得十分惶恐。
珠璣氣上心頭,眼中蒙起殺意,對鏡鴉寬說:「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那鏡鴉少女卻按住了珠璣,不讓她出手,說:「沒事的,珠璣你先退下吧。」只一瞬間她便收起了驚惶,臉上漸漸泛起驕橫的神情,態度傲慢地說:「我此生並沒有向過任何同輩的人行過禮,報上你的名來吧。」兩副面孔的轉變仿佛是不同的人。
鏡鴉寬一聽語氣已知對方恐怕亦同屬稜派,但自己也是稜派的少爺,大家平起平坐,地位對等,稜派至高無上的身份也令他此生幾乎不曾需要向誰人低頭,他一副從容自在的拱手笑道:「在下稜派鏡鴉寬,剛先的一切只屬誤會一場,我們同屬稜派,就不必計較禮數了吧?」
鏡鴉寬暗想稜派的鏡鴉無一不是有權有勢的,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今天就姑且讓一讓同派的小姐又如何?
誰料那鏡鴉少女並不賣他的賬,拉過一張椅子,柔若無骨似的攤坐在上面,眼睛看也不看他,專心地玩弄著自己的指甲,幽幽地說道:「身份啊身份,縱然都是鏡鴉,身份高貴的有,身份低賤的也有。」突然一隻手指指向鏡鴉寬,問:「你,可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蟻虎霍地站了起來,回頭看去那鏡鴉少女——他記得曾經有人對他說過這番一模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