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屏風(下)｜《莎姆雷特》：「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亮棠文創劇場—李國修紀念作品 《莎姆雷特》經典版
2024.12.26 國家戲劇院
這是我第三次看屏風的《莎姆雷特》，第一次還是國中生，第二次是大三的暑假，第三次便是去年由屏風老班底所復排的「經典版」，演員的名氣很大，不能說一定要由誰來演才能演出味道，但經典版這些戲精演員演起來就是游刃有餘，真的是角色上身，豁得出去也收放自如，更有妥適的即興為這部經典畫龍點睛。
開演前有一位獻花女子捧著花在台上來回走動，燈暗下之後，熟悉又充滿敘事性的配樂奏下，拉開第一場戲的序幕。
《莎姆雷特》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喜劇，甚至是部劇中劇，劇本中安排幾段《哈姆雷特》經典的戲碼，有城堡大廳、城堡露台、波洛涅斯家、墓地與森林等場景。第一場是劇中劇的正式演出，第二場導演暨國王的演員出現，講出「我在台中」這種超級出戲的話，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在排練的劇團，是個正在面臨經營困難卻又想要堅持理想的劇團，他們的台詞與處境，讓人不曉得到底講的是故事還是現實？
我很喜歡導演跟團長性格上的對比，前者天塌下來不怕的橫衝直撞、後者面臨混亂的排練現狀焦急無比，慢郎中與急驚風，樂觀與悲觀，彷彿就是這樣的互補才能讓這個劇團與戲繼續走下去。他們討論著狀況一、狀況二、狀況三、狀況四，但現場混亂的程度可能已經不足以用這些狀況來歸納了吧。
「命中注定是現在，便不能在將來，如不在將來，必在現在，
如不在現在，將來總要來。」
劇本用現實中劇團及團員的名字顛倒後作為角色名，屏風劇團變風屏劇團，團長國修變修國，國王小蝦（大天的前藝名）變大蝦，最初的波洛涅斯國城變城國等，增加整部戲的複雜度與趣味性。
最讓我有故事與現實之混亂的，是開頭在舞台漫步的獻花女子，她闖入後台找到團長，要把捧著的花送給城國，與同劇女演員發生感情矛盾的城國，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似乎只有團長看得到她。不太確定獻花女子角色的意義，彷彿是屏風（風屏）與觀眾們之間的一個連結，也是穿梭在劇中劇和劇團裡的人。
《哈姆雷特》只是一個背景，劇團在劇中劇外的故事才是核心。
《莎》劇中的角色頻頻換演員，除了國王之外，每個角色都經歷了三至四次不同人的詮釋，我覺得如果對於《哈姆雷特》原著情節不瞭解的觀眾，看著風屏劇團一次次的演出，即便是同一段劇情，也一定還是會感到混亂。我原本也想記誰演了誰，演了幾次，但到後來根本記不了，台上持續失控著，拿錯道具、接錯台詞、題詞劇本飄飛沒有人知道現在演到哪，為劇中劇的演員們捏把冷汗，又忍不住笑出來。
「大人！請您安頓這般戲子伶人，不可怠慢，他們是這個時代的縮影。」
一直到到第九場戲，才有人提出風屏劇團取的劇名是錯的——劇名與王子名應該是「哈姆雷特」而非「莎姆雷特」，眾人開始討論起劇本的矛盾與不合理之處，團長發洩式的對大家說：「矛盾、不合理在生活中本來就到處都是！」「風屏劇團最大的矛盾就是——我們根本不該演莎士比亞的劇本！莎士比亞跟台灣人有什麼關係！？」
團長求好心切又焦頭爛額，演員們私下各有自己的經濟與感情問題，每一個人都是帶著自己的困難工作著。我最喜歡的一場戲是舞台所有的幕都拉起，觀眾難得可以看到戲劇院舞台最深處的那場，面對最後一場演出，經歷台中和台南巡演混亂的大家都疲乏了，導演講起劇團曾經的輝煌，觀眾起立鼓掌三十分鐘，對比現在看似潰散的團隊不可能不擔心，不過還是有最後一場高雄要演，他集合大家練劍喊聲，是我最喜歡的一幕，Oui! Allez! 群戲令人動容，所有演員們圍圈喊聲，無所畏懼地面對他們戲裡戲外的最後一場戲。
風屏劇團在高雄的演出還是荒腔走板了，佈景大亂，換角已經換到台上所有人都錯亂了，演員們即興著力挽狂瀾，真相大白之後又一個真相大白，我是誰？誰是誰？劇中劇也不演了，硬著頭皮把那一場演了好多次的戲走完，直接在台上對著忘記角色的演員說：「他是霍拉旭！」最後在剛德飾演的原民風哈姆雷特中把《哈姆雷特》演完，《莎姆雷特》也就演完了。
「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這部劇本寫得真的非常精彩，把莊嚴的悲劇變成慌亂的喜劇，劇本複雜度真的要很專業的演員才能駕馭，而且有很多即興的空間；而裡面的風屏劇團也確實有著屏風表演班的影子，像是李國修團長做戲的回憶錄之一吧。
我有一本1992年出版的原版劇本，收藏著好久好久，因為要寫心得才拿出來讀，還是不太習慣讀劇本，尤其是這種劇中劇、角色名直接用原版演員本名顛倒而成的劇本，對門外漢來說實在複雜，可是有它便能細細品味每句台詞和轉場，也發現近年的版本是有一些改變的，以屏風演員們的風格，每一年、每一版都會加入不同的即興和時事梗。
謝幕再一次致敬了屏風團長李國修，曾國城哽咽著說：「國修的戲不好演，尤其在想念他的時候。」這次能盡所能召回屏風老班底再次演出經典，就因為它是經典，另外還有對於前輩的想念吧，因為屏風的舞台是好多人的起點。
我與《莎姆雷特》初相遇於2014年，因為李國修團長的離開，那年的《莎姆雷特》成了屏風表演班的封箱演出，那時根本不知道還有機會可以再看到這個作品，實在是，人生如戲。
「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圓滿了。而這一生我只想做好一件事，那就是──開門，上台，演戲。」—— 李國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