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上學期,秋天的風帶著桂花的甜,卻吹不散我心裡的霧。學校的音樂會在週五晚上舉行,禮堂的燈光昏黃,像一場遲來的夢。我坐在後排,捏著票根,指尖被紙邊磨得發紅。票是悠悠硬塞給我的,她說:「子然,你得看看曉晴的鋼琴,太美了!」我沒吭聲,接過票,心卻像被什麼點燃。
我隨口應了句:「她不會。」目光卻鎖在前排,曉晴穿著白色連衣裙,頭髮紮成低馬尾,靜靜地坐在鋼琴前,像一尊瓷器。燈光在她身上暈開,像月光灑在湖面。我的喉嚨一緊,手不自覺攥緊票根。
節目單上寫著她的曲目:《月光奏鳴曲》。我愣了一下,腦子裡閃過母親的影子。她常在深夜彈這首曲,琴聲低沉,像在哭。父親走後,她總坐在鋼琴前,背影瘦得像一張紙,說這曲子是她的心跳。我八歲那年,她吞了藥,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月光。醫生說是抑鬱症,可我只記得那琴聲,像絕望在敲門。
燈光暗下,禮堂安靜得只剩呼吸聲。曉晴的手指落在琴鍵上,第一個音符響起,低沉、緩慢,像海浪拍打礁石。我閉上眼,琴聲鑽進耳朵,像一隻手攥住我的心。她的音符不是母親的哭泣,而是某種更深的東西——迷戀,絕望,卻美得讓人窒息。每一聲都像在對我說話,說她懂我的孤獨,說她是我的光。
我睜開眼,看著她的背影。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跳動,裙擺隨節奏輕晃,像月光在水面破碎又重聚。我幻想自己站在臺上,遞給她一束花,她的笑像春風,說:「子然,謝謝你聽我的心。」我的心跳亂了,像被琴聲拽進一個無邊的洞。
她轉身,琴聲停了,燈光在她眼裡閃。她走下臺,裙子擦過我的手,溫暖像晨光。「子然,你聽見了嗎?這是給你的。」她低聲說,指尖滑過我的手腕,像月光流過皮膚。我想說什麼,卻只能看著她,世界只剩她的眼。
「子然,你怎麼了?」悠悠的聲音撞進來,像石子砸破湖面,打破我沉溺的幻夢。我猛地回神,喉嚨乾得像吞了沙,目光還黏在曉晴的背影上,她的白裙在琴聲的餘韻中輕晃,像月光碎在水面。
《月光奏鳴曲》的音符還在耳邊迴盪,低沉的旋律藏著一絲愛情的呢喃,像戀人隔著夜色低語,溫柔又絕望。我的心跳亂了,像被那琴聲拽進一個無邊的洞,曉晴的指尖彷彿在撫摸我的孤獨,告訴我愛是光,卻永遠握不住。
我的手無意識地動了,緊緊抓住身旁悠悠的手腕,她的皮膚溫熱,脈搏在我的指尖下輕跳,像一隻受驚的小鳥。悠悠一愣,臉頰瞬間染上紅暈,眼睛閃著害羞的光,彷彿誤以為這是我的回答。
她低頭,咬著唇,頭髮滑下來遮住半邊臉,聲音細得像風:「子然,你……」她沒說完,卻悄悄反握住我的手,指甲不小心刮過我的手背,留下一絲刺痛。
我僵住,腦子一團霧,曉晴的琴聲還在心裡攪亂一切,可悠悠的溫暖像火,燒得我手指顫抖。我想抽回手,卻又捨不得那短暫的熱度。她的頭髮不小心蹭到我,髮絲像風吹過荒野,短暫卻真實。
表演結束,掌聲像潮水湧來。曉晴起身,微微鞠躬,裙子在燈光下閃著銀光。悠悠拍手拍得手紅,轉頭對我笑:「她是不是超厲害?像仙女!」她的語氣裡有崇拜,還有點別的什麼,像在等我附和。
我點頭,聲音低得像耳語:「像月光。」悠悠沒聽清,歪頭看我,笑了,肩膀不小心蹭到我。我沒躲,卻感到一陣奇怪的暖,像風吹過荒野,短暫卻真實。
散場後,悠悠拉著我去後臺找曉晴。她說要送曉晴一朵花,是她自己折的紙玫瑰,紅得像火。我沒拒絕,跟在她身後,腳步卻像踩在雲上。後臺人不多,曉晴站在角落,整理樂譜,側臉安靜得像畫。悠悠跑過去,把花遞給她,笑得像個孩子:「曉晴,你彈得太好了!這是我折的,送你!」
曉晴接過花,笑了笑,聲音軟得像棉花:「謝謝你,悠悠。」她的目光掃過我,點了下頭,像對陌生人。我的心一沉,卻又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疼得發燙。
回家的路上,悠悠抱著我的手臂,哼著《月光》的旋律,腳步輕快得像在跳舞。「子然,今天真開心!你說,曉晴是不是像月亮?又亮又遠。」她停下來,看著我,眼睛裡有光,像在等我說什麼。
我低頭,避開她的眼:「是。」心裡卻想,月亮是冷的,照亮我,卻不屬於我。悠悠的手臂暖得像火,貼著我的袖子,燒得我有點亂。我輕輕抽出手,說:「天晚了,快回家。」撅嘴,卻沒鬆手,反而靠得更近,肩膀幾乎貼上我的手臂,藍色毛衣的毛絮擦過我的袖口,帶著一絲靜電的刺痛。
「子然,你最近怪怪的,老發呆。是不是有什麼秘密?」悠悠的語氣半開玩笑,聲音輕得像風吹過樹梢,可她的眼睛亮得像星,藏著一抹期待,像在等我說出某個她盼望已久的答案。
我的心一緊,曉晴的琴聲還在腦子裡迴盪,低沉的《月光》像冷冷的潮水,淹沒我所有思緒。我搖頭,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你想多了。」話一出口,卻像塊石頭砸進自己心裡,沉甸甸的。
悠悠的眼神像針,刺進我胸口,溫柔卻銳利,彷彿在問:你有沒有,哪怕一點點,把我放在心上?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暖意從她掌心傳來,像火苗舔過乾草,燒得我喉嚨發乾。
我加快腳步,試圖甩開那股熱度,鞋底踩在石子路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月光灑在路上,銀白得像曉晴的裙擺,像她的琴聲,冷得刺骨,卻攥著我的心,讓我放不下来。我瞥了眼悠悠,她低頭踢著路邊的石子,唇角還掛著一絲笑,像在暗喜什麼。
我的手不自覺攥緊書包帶,指節泛白,像在抓住某個不該鬆開的東西。可那東西,是曉晴的影子,還是悠悠的火光?我不知道。
回到房間,我躺在床上,窗外月亮半隱在雲後,像曉晴的笑。我掏出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她的橡皮在桌上,藍色,星星閃著微光。我握筆,寫下今晚的她:
日記
2024年3月20日,陰。
曉晴的琴聲是月光,冷冷的,卻照進我的心。她穿著白裙,坐在鋼琴前,像湖面的光,靜得讓人不敢碰。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跳,音符像海浪,拍著我的胸口,每一下都是絕望的迷戀。
我閉上眼,聽見母親的琴聲,深夜,瘦弱的背影,像在哭。她說這曲子是她的心跳,可她的心跳停了,留我一個人。曉晴的琴聲不一樣,是光,是救贖,卻一樣讓我窒息。我想走進她的光,卻怕弄碎她。
悠悠今晚黏著我,硬拉我去看表演,說曉晴像仙女。她送曉晴一朵紙玫瑰,紅得像火,笑得像個傻子。她的手臂貼著我,暖得像風吹過荒野,燒得我心跳亂了。她哼著《月光》,眼睛亮亮的,像太陽。可怎麼比得上月亮?她的熱情像火,燒得我有點疼,卻照不進我心裡的黑。我推開她的手,說天晚了,可她的眼神很怪,怪得我有點亂,我接不住。
後臺,曉晴接過花,笑得像春風,卻只對我點頭,像對路人。我的心沉下去,像掉進無底的洞。她的光離我好遠,我只能偷她的影子,寫她的琴聲,寫她的笑。
母親說,月光是冷的,照亮你,卻不屬於你。我不信,我要守著曉晴,直到她看見我。可為什麼,悠悠的笑會讓我亂?她的火光燙著我,像要燒穿什麼。我推開她,是怕她燒得太近,還是怕我自己忘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