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寫到了「艾蜜莉」,讓我來聊聊我曾經愛過,一個也叫做「艾蜜莉」的女孩,她在2001年,有一部自己的電影《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導演是尚皮耶居內Jean-Paul Jeunet。
「我喜歡尋找沒有人在意的事情,我討厭老電影裡,那些開車從來不看路的人。」2001年上映的《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在當時如一道溫柔的光,從法國蒙馬特的巷弄裡透出來,照進了遠在半個地球外的我的心裡。二十多年過去,這部片不但沒有過時,反而在今日這個極度分化、充滿焦慮與虛無的年代,更顯珍貴。它不再只是一部風格化的浪漫奇想,而是一帖對世界失望者的微型處方箋,教人們用一種帶點古怪、帶點勇氣、帶點偏執的方式,把「關心別人」這件事,重新變得合理且有力。

行動派的情感工程師
很難一言以蔽之的把艾蜜莉(奧黛莉杜朵飾演)的故事交待清楚,她的個性稀奇古怪,從童年被誤診為心臟病、無法上學,只能從窗邊觀察世界開始,艾蜜莉的生命便注定與「距離」密切相關。她遠離人群,卻敏感地捕捉他人情緒的裂縫。電影一開始,她撿到一個小男孩失落多年、藏在牆壁後的鐵盒,裡頭是他童年的記憶與寶物。艾蜜莉決定歸還這個盒子,並偷偷觀察收回記憶的人會如何反應。
艾蜜莉在電影裡的所作所為,若拿來現實世界,不被當成怪胎才怪,煩人多事找麻煩,替盲人描述街景、用假信重燃老婦的愛情記憶、用惡作劇懲罰虐待雜貨店學徒的老闆…越看越教人感動的點在於:艾蜜莉從不選擇「袖手旁觀」!
離開自己沉靜內斂的世界,艾蜜莉就像超級英雄一樣,她的武器不是劍,是觀察、共感與行動,她的敵人不是惡龍,而是這個社會裡最堅硬的東西:冷漠、孤單、與對陌生人的不信任。她選擇干預世界,而不是逃避它,這不是「純真少女做善事」的簡化,而是導演居內用鏡頭與節奏強化的一種敘事意志…在一個缺乏連結的社會裡,每一次對他人的理解、每一次介入孤獨的生活,都是一場人性重建的冒險。例如那位瞎眼路人,艾蜜莉在他過馬路時快速描述他所經過的街景、聞到的味道、聽到的聲音,這段畫面節奏疾速,配樂跳躍,彷彿讓一個平凡世界變得熠熠生輝。那不是她在幫助一個盲人,而是兩人共同完成了一場對世界的再描述。

「勇敢」可以是你人生的選項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身為情感行動派的艾蜜莉,化腐朽為神奇,轉變自己的內向害羞,讓自己成為幫助別人的騎士,尤其在電影裡,她所幫助的對象,全是生活中平淡不如意一如你我的小人物,但她覺得如果她能讓人開心,那她的人生就有價值,那種浪漫冒險的樂趣洋溢,真的會讓人在看完電影之後,相信世界是美好的。特別是乍看都像奇想或喜劇的橋段,居內的鏡頭語言與揚提爾森的配樂,讓電影帶有一種無可明說的莊嚴感:不是因為她「做好事」,而是因為她選擇了對抗「冷漠」。

幽默中藏著真實的疼痛
片中令人發笑的片段,其實都有殘酷的底色:父親將愛投射在石雕花園小矮人身上、誤信鄰居所言而被捉弄的報復,精神狀況不穩定的懷孕母親,最後被跳樓自殺的人壓死,甚至是那隻不斷撞缸想自殺的金魚,房東太太的丈夫外遇後去世,她每年仍讀著那封假裝來自他遺愛的情書,連後來被艾蜜莉幫助的人,也是群孤獨的人,溝通能力不足、生活破碎不堪、只會沉緬過往、充斥著挫敗感的心靈等,這黑色荒謬的情節,全賴導演將殘酷與幽默冶於一爐的高明技巧,配合上如漫畫般的節奏,在笑聲之後,看著看著,忽然發現自己也許就和這些社會的魯蛇一樣,只是不願承認。

這是一部沒有唱歌跳舞的歌舞片
導演居內曾說:「《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其實是一部沒有音樂劇場形式的歌舞片。」如今再看,會發現配樂、剪接與角色情緒間的呼應,其實比很多真正的歌舞片還精密。從開場的古怪童年剪接、火車站內的奔跑、餐館的對望、盲人的街景快閃,到最終的機車之旅,每一幕都有節奏、音高、情緒波動的「音樂性剪接」。觀眾其實是在觀看一支視覺化的樂曲,一支獻給孤單者的希望奏鳴曲。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電影裡,艾蜜莉的愛情線之所以成立,不是因為她「終於變得正常」,而是因為她在堅持自我下,遇見了一個同樣怪異但願意理解她的人。
愛情,不是補全,而是共舞…馬修卡索維茲飾演的男主角,是一位蒐集捷運證件照碎片的邊緣青年。他們在世俗定義裡都是「怪咖」,但電影讓他們相遇,女主角逃跑,男主角追逐,最終在咖啡館後廚親吻的那一幕,像極了舞台上的燈光轉場。沒有太多台詞,卻比任何情詩都來得真實—在這個世界,如果你能遇到一個不嫌棄你古怪的人,那就是命運的奇蹟。

將自己轉變成主動說故事的人
在《艾蜜莉的異想世界》以前的電影,也就是千禧年前的電影女性角色,常作為「被等待拯救的對象」或「男性敘事的背景物」,而艾蜜莉卻反其道而行:她將自己的生命導演成一場實驗劇場,自己既是導演,也是演員。她的戀愛也是如此,她不向對方告白、不尋求依附,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符號、訊號與遊戲,讓對方參與她的劇本。直到最後,才允許那場「兩人之舞」真正開始。這也讓《艾蜜莉的異想世界》跳脫了傳統愛情電影的被動公式,而轉化為一部關於女性如何主動書寫自己故事的敘事文本。某種意義上,這部電影早於「女性凝視」一詞大行其道之前,就已實踐了一場敘事權力的悄悄轉移。
這部電影的偉大之處,不在於它講了一個「溫暖的故事」…電影從來不是要教你「當個好人」,而是提醒你,即使世界不夠美好,你依然可以選擇好好活、好好愛,如果你相信這個世界還值得被愛,那你就已經走在跟艾蜜莉一起並肩前進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