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時天色已晚,旅館裡靜得只剩空調的運轉聲。
梓渝把外套隨手掛在椅背上,整個人倒在床上。身體沒什麼疲憊,腦子卻亂成一團。
他盯著天花板,過了好一會才慢慢闔上眼睛。
他回想了一下——
這大概是近幾個月以來,他情緒最平穩的幾天。
前陣子的他幾乎每天都像吊在線上的人偶,被一點風吹草動就牽得七零八落。
他會突然不受控制地流淚,理由通常也不明確; 也有好幾次,他陷入一種無聲的崩潰,抓傷自己,或狠狠撞牆,只為了確認自己還能感覺到「痛」。
有時候,卻又像著了魔一樣,整天泡在練舞室裡,重複一個動作幾百次,直到雙腿抽筋、膝蓋瘀青,站不穩地倒下去。
不自覺的自虐。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只覺得——不這麼做,就無法呼吸。
沒有人知道。 就算有人察覺了,也沒有人敢問。
他藏得很好。 笑容、敬業、客套的「我很好」,都用得很熟練了。
只是這幾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忙起來了,還是因為——
他側頭看了眼手機,螢幕暗著,什麼訊息也沒有。
他沒有點開任何社群,也沒有敢查自己的名字。
他伸出手,看了左手腕上剛結痂的新傷口,手覆上去,下意識地想摳。
敲門聲忽然響起,把他從那種渾沌的慣性中拉回來。
他怔了一下,揉了揉眼角,慢吞吞地起身走向門口。
門一打開,是田栩寧。
對方像是剛洗完澡,頭髮還帶著些微濕氣,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另一手提著裝著甜甜圈紙袋。
那是剛剛回旅館時工作人員給他的,讓他跟梓渝分著吃。
「我想說……」田栩寧話還沒說完,視線落在梓渝的手上,瞬間收住了。
梓渝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愣了愣,條件反射地把手往背後藏起來。
「啊……」他低聲笑了一下,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沒事,不小心而已。」
他臉色很蒼白,笑容卻硬撐著,眼底浮著一點倦意。
田栩寧沒有接話,過了幾秒才伸手推開門,自己走進來。
他把紙袋放在桌上,又轉過身,拉住梓渝藏在背後的手。
那一刻,空氣裡的濕氣像是凝結了。
梓渝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任他翻出自己的手腕。
田栩寧盯著那道還在滲血的傷,指尖顫了一下,卻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
他只是低聲開口:「痛嗎?」
梓渝搖頭,聲音很輕:「不痛。」
田栩寧喉頭動了動,像是忍著什麼。
他腦中閃過很多句話,像是「你瘋了嗎」「你到底在幹嘛」「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但他一看到梓渝的臉,就什麼也罵不出口了。
那張臉蒼白得嚇人,眼神空洞。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也不試圖逃跑,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命運落下。
田栩寧喉頭收緊,手掌握著他的手,力道卻輕得像怕弄痛他。
「別再這樣了,好嗎?」他再說一次,語氣比剛剛更輕。
梓渝垂著眼,沒回話。
「對不起...。」
聽到那句輕輕的「對不起」,田栩寧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理智線斷裂,一把抓住梓渝的肩膀,把他整個人猛地拉近,語氣壓著怒氣卻止不住地爆炸:「你非得這樣折磨自己才甘心嗎?」
聲音不大,卻像是一記悶雷,狠狠砸進空氣裡。
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鼻尖相對,氣息交纏。
梓渝怔住了。
他的睫毛輕顫,空洞的眼神逐漸回神,接著——那雙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像是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悄悄融化了覆在窗上的那層冰霧,漸漸消散去。
他笑了。
發自內心的笑了。
「是池騁嗎?……好久不見。」
他輕輕地說,語氣裡有點發抖。
田栩寧一怔,還來不及開口。
梓渝已經靠了過來,額頭輕輕抵上他的肩膀,像是卸下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聲音低低的,落在他耳邊——
「可是我不像吳所畏那麼堅強,如果我是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