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在害怕什麼?她總蜷曲著身子如同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都如臨大敵,你說她是鳥,卻又無法像鳥一樣拍打雙翅,比較像是岸上曝曬過頭的魚蝦散發著腥味,和逐漸腐敗的臭味。
她約莫四十歲,站在清晨八點的十字街口,望向右前側遞減的紅燈,50、49、48、47、46⋯⋯,日復一日,這不知道是底幾個禮拜的星期一,總之就是沒個盼頭,她不知道在前夫家的孩子現在究竟喜歡的是電視上的哪個卡通,而酷洛米和美樂蒂差別在哪裡,在哪個班級由哪個老師教導,開口叫新進的繼母是阿姨還是媽媽,要怎樣才能告訴她的孩子,媽媽不是不愛你,她不知道,她只能繼續數著,30、29、28、27、26⋯⋯。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孩子不理解她,她的前夫嫌棄她笨拙,而她的同事們也處處針對她,為什麼呢?她只不過執著的反覆確認同一件事情,四處詢問後又交叉比對,戰戰兢兢,深怕做錯,她錄音著每一次和同事的對話、錄影著每日從她身旁經過的汽車,截圖著同事每段訊息,她不懂,做錯了什麼,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忍受不了任何一點批評和誣衊,她伸手搔著多日未洗而凌亂的頭髮,回過神來,紅燈已是5、4、3、2、1⋯⋯。
她就準備姿勢小跑步而過,她突然想起今日她暗戀多日主管出差回來的日子,前些日子祭祀的水果和點心要趕緊拿給他,那是她從眾多餓死鬼手中,保留下來的,一個大男人在外風吹日曬雨淋,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他的妻子看起來不聞不問。這樣怎麼行,即便那個男人變著法子捉弄她,有時忽略她的對話,刻意忽視她的關懷,說著要避嫌,卻利用她的耿直,舉發同事的過錯,這樣也還好,能被捉弄至少都還是有些價值的,她揉著手中的塑料袋,思考著,她得趕緊進入廁所,整理凌亂而飄逸的長髮,在他進入公司之前。
她彆扭的拉著陷入臀縫之中的內著褲,昨日新買的膚色長褲勒的她難以忍受,沒關係就快到了,她翻著提包裡的鑰匙,咔!的一聲,門開啟,迎面而來是夾帶金屬和紙箱的陳舊氣息,啊!是一塵不變的日子,是毫無盼頭的味道。
她急忙走至打卡鐘前打下與昨日相同時間的卡,轉身進入廁所,她凝視鏡子裡灰色的自己,裡頭黯然無光,只有些許的色塊在顫抖,她用水親拍臉頰,色塊像是加了濃稠的膠,凝結成一塊。
早!一聲聲問候滂礡有利的打在臉上,灰濛濛的色塊散開,重組再散開,直到引頸期盼的他騎著車出現,色塊和色塊之間像是滲入了一絲暖光,她舉起蜷曲而酸脹的手,讓「早!」含在唇舌之間,在即將衝出時,他踏著慢悠而張望的步伐,從她眼前晃遊而過,那聲「早!」只能含在嘴中,和色塊凝結深不見底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