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機會一定得好好問問他,他信仰的是否一切都值得。
在塵土飛揚的工地裡,赤焰的陽光下,有位帶著公安帽的男子,揮舞著手臂,指揮著物料的擺放位置,像控制一切的帝王,他皮膚曬得黝黑,牙齒帶著茶漬的茶黃色,講話總是三句帶著一個咳嗽,像是要吐出什麼,但又有所保留,這些都是陽剛的象徵,在同時存在創造和摧毀的建築場域裡,沒有什麼比成為一個男子更理所當然了。
他說他在佛前已經修了五百年,這輩子才成為男子。
而他最大的缺憾就是和她再一起長達二十年的妻子無法生育子女,好像沒辦法證明他可以創造,屬於天地的一部分,但說起了扶養和教育,那就是女人家的問題了。
那是他妻子的問題,那個陪伴他走過風風雨雨、照顧他年邁的父母卻無法生育的妻子,當醫生語帶保留的告訴他,他從來都沒有看過這樣的情形,他就明白是妻子的問題,他同時也怨那兩個自顧自逍遙,不肯生一兒半女的兄弟,在家中,只有他結婚,有擔當的像個男子,只是他無法在他父母親過世之前,為他們家傳宗接代那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話鋒一轉,他說算命師曾真真切切的告訴他,他在外面和另外一個女人生過一個孩子,他才會和他的妻子有一個孩子,他堅信不疑,時常用著公司電話,打給那個在另一頭也有家室的情婦,問她願不願意與他生一個孩子,倘若一言不合就會碰的一聲用力地掛掉電話,像是打在被否定的自己身上,又在焦慮地拿起,深怕被遺棄,因為那也是證明自己屬於男子的一部份,如果情婦走了,就像這個天地否定他的存在一般。
如果說在關係裡出軌是為了尋找幸福,他也沒找著,若是為了逃避,脆弱也如影隨形。
也不是每次都如此憤怒,有時他把電話掛掉後,會竊喜的想,和那些有家庭的媽媽再一起,她們會顧忌著孩子,才不會衍伸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覺得自己絕頂聰明,你問他為何不離婚,這時他的男子氣概又會告訴他,他的妻子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現在若是離婚,妻子該何去何從,他得擔起男人家的責任。
有時他會抄著經文,在初一、十五特地吃素念佛迴向,在路邊遇到僧侶也會特地到面前捐個香油錢,那時想著他過世的父母,想著不肯為這個家犧牲的兄弟,想著總兜著圈子不肯為他生育的情婦,想著為他犧牲卻無法生育的妻子,想著尚未出生不知在何處的孩子,想著他前世在佛前修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成為了男子,卻膝下無子。
好想問他值得嗎?
他信仰的一切是否都如他想像的。
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