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 you are passionate, Jane, that you must allow; and now return to the nursery—that’s a dear—and lie down a little.”
“I am not your dear; I cannot lie down.”
Jane Eyre by Charlotte Bronte
「可是你性情暴躁，這你總得承認，珍。。。好了，現在回兒童房去吧，乖孩子，去躺一會兒。」
「我不是你的乖孩子，我也不想躺著。」
簡愛 夏綠蒂‧柏朗特（宋兆霖譯）
I will walk where my own nature be leading—
It vexes me to choose another guide—
Where the grey flocks in ferny glens are feeding,
Where the wild wind blows on the mountainside.
“Stanza” by Emily Bronte
我將走向一己的天性所帶往的地方—
其他的引導只會讓我煩躁不安—
那地方灰色的羊群在長滿羊齒的地方放牧
那地方野風在山邊呼號。
〈詩數節〉 愛蜜麗‧柏朗特（傅士珍老師譯）
在什麼東西都要講文學理論的時候，讀卜倫教授（Harold Bloom）的書很像是在上一堂不需要想太多的文學課，那是一件很辛苦卻很過癮的事，因為上課的時候要做的工作就只是閱讀，而且還要享受閱讀，他在書裡（我相信他在課堂裡也是這樣）那種直接把詩不加雜其他研究就講出來的氣勢，是一股文人唸書的傲氣，讓人不難理解為什麼他會那麼喜愛蜜麗‧柏朗特的詩，因為她的詩就是故意展現一種自己最大不鳥別人的姿態。經過卜倫教授的《如何閱讀西方經典》（How to Read and Why），我才知道，愛蜜麗‧柏朗特除了寫出《咆哮山莊》以外，原來她寫的詩也是值得注意。藉由解釋她的〈詩數節〉 ，說明詩裡面的說話者在曠野中呼喊自己的天性，教授提出了我個人因為對女生的偏見而沒有辦法提出來的問題：要不是討人厭的凱瑟琳這麼忠於自我，黑色主角西斯克利夫也不會這麼迷戀她，講難聽一點，在我們這個處處要求為別人著想的社會裡面，這兩個人要不是這麼自私，就不會互相吸引到想把對方吃掉的地步，然後兩個人搞到對方都鮮血淋漓而成為文學史上最引人注目的絕配。
寫《簡愛》（Jane Eyre）的夏綠蒂‧柏朗特是愛蜜麗的姊姊， 姊妹都很喜歡文學，當姊姊看到妹妹寫好的作品覺得很不錯，想幫她出版的時候，居然還要費一番唇舌說服這個害羞的妹妹。所以，在我的想像裡面，同樣生長在強風凜凜的山邊，姊姊（也許是為了照顧弟妹）應該比較世故，妹妹比較孤僻一點，這種差別在她們的小說裡面也有顯現出來，《咆哮山莊》講的就是某種孤僻到極點而出現的自我中心傾向，《簡愛》表現出來的，也是某種性格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感覺，可是裡面女主角珍‧愛兒在她成長的過程當中都還很注重身邊人的看法與社會的期望。她在父母死亡以後，由舅舅跟舅媽扶養，比較疼愛她的舅舅後來死了，舅媽自己有兩個小孩，就把這個外甥女看成眼中釘，每次當珍與其他兩個小孩衝突的時候，舅媽也就只有處罰珍，有一次還把小女孩關進一個滿室通紅的房間（典型的十九世紀虐童），珍以為鬼會跑出來，嚇到昏倒。醫生把她救醒以後，她仍然大聲頂撞舅媽。舅媽覺得這小女生太難養了，就把她送去貧民念的教會寄宿學校（這個學校是以夏綠蒂與愛蜜麗小時候念過的一間貧民學園為藍本）。在那個學校裡面，她開始學習這個社會對一個女孩子的要求。那裡的校長還講出一段我非常懷念的話，好像回到國高中時代，訓導主任與教官一邊用手指頭量我的頭髮一邊說的訓話，果然髮禁是不分男女不分時代都會出現的，覺得小孩難管，就要從他頭髮上下工夫︰
“…why that abundance? I have again and again intimated that I desire the hair to be arranged closely, modestly, plainly…to clothe themselves with shamefacedness and sobriety, not with braided hair and costly apparel; and each of the young persons before us has a string of hair twisted in plaits which vanity itself might have woven…think of time wasted…”
為什麼留這麼長的頭髮？我一再叮囑，頭髮要梳的簡單服貼，平整樸素，。。。衣著要簡樸持重，頭不梳髮辮，衣不著華麗。可是我面前的這些年輕人，一個個頭上都紮著辮子，這是虛榮心作怪，。。。想想為這些東西浪費掉的時間。
除了這些學校規範之外，她還認識了一個朋友海倫（Helen），海倫是個虔誠而溫和的女孩子，她看珍常常會衝動講話，偶而會用教義來勸戒珍：
“Yet it would be your duty to bear it, if you could not avoid it: it is weak and silly to say you cannot bear what it is your fate to be required to bear.”
生命中註定你得忍受的事情，盡說自己受不了，是軟弱而愚蠢的。
感覺上整個教會學校的情節，是描述珍從朋友與師長接受的教育，似乎是在說明這個當初動不動頂撞長輩的小女孩慢慢地接受了社會規範的洗禮，應該變成一個所謂比較乖的女生，不過，有一次她走過學校走廊，看到窗外的風在吹。
…when I passed the windows I now and then lifted a blind and looked out; it snowed fast, a drift was already forming against a lower panes; putting my ear close to the window, I could distinguish from the gleeful tumult within, the disconsolate moan of the wind outside.
Probably, if I had lately left a good home and kind parents, this would have been the hour when I should most keenly have regretted the separation: the wind would then have saddened my heart: this obscure chaos would have disturbed my peace: as it was, I derived from both a strange excitement, and reckless and feverish, I wished the wind to howl more wildly, the gloom to deepen to darkness, and the confusion to rise to clamour.
經過窗戶時，我不時掀起窗簾觀看外面的景象。窗外大雪紛飛，下方的窗格已經積起了雪，貼近窗子聆聽，即使屋內充滿喧譁的笑語，仍能分辨出屋外狂風的呼號，
倘若我是剛離開溫暖的家庭與慈愛的雙親，也許眼前的時刻最能引起離別的哀愁，這淒厲的風聲可能令我悲傷，嘈雜的人聲攪亂我的安寧。然而事實上，兩者都使我感覺到一種奇特的興奮，莽撞與狂熱的情緒，我盼望寒風呼嘯得更兇猛一些，暮色越來越深，喧鬧轉變為叫囂。
看來，要改變一個人的個性不容易，這個女孩子骨子裡還是嗆得可以，這根本就是西斯克利夫與凱薩琳的基因又突然冒出來。看到這裡讓我覺得，夏綠蒂也許外表看起來比她的妹妹世故，也還是個很性格的女人。
珍畢業以後進入荊園（Thornefield）當家庭教師，擁有荊園的羅傑斯特（Rochester）先生脾氣古怪，算是有紳士派頭，不過是個很沒品的男人，為了兼併別人在牙買加的產業，娶了牙買加當地人梅森為妻，梅森到英國來以後沒有辦法接受新環境而產生了精神上的問題，結果羅傑斯特就把她關在閣樓上讓她自己瘋自己的，然後看到年輕的珍進到荊園來的時候又重新展開追求，珍後來答應嫁給羅傑斯特，可是在婚禮當天，律師事務所就派人來阻止這樁婚事，羅傑斯特事跡敗露，努力跟珍解釋說他不是自願要娶梅森的（男人在這個時候什麼話都講得出來），珍在他解釋的當下似乎乖乖接受了，可是當天晚上還是抄了行李逃婚去了，逃婚以後在大風雪裡面有一家好心人收留了她，在那個鄉間她過了一段還算愉快的日子，後來她發現這家人是她的遠親（這段劇情算是巧合，我覺得不太合理），他們在遠方做生意的叔叔還在死前願意把遺產留給珍。那裡的男主人聖約翰（St. John）後來跟珍求婚，可是珍一方面可能對這個男人沒那樣的感情，另外一方面心裡面還放不下羅傑斯特，拒絕聖約翰以後她回到荊園探望羅傑斯特，才發現那裡已經發生過一場火災，梅森後來發瘋把整個房子都燒掉以後，也死在火場裡面，羅傑斯特受了傷，斷了一隻手，兩眼都瞎掉了。珍在一個沒落的小莊園裡面找到這個看起來很可憐的人，經過一場感人的相認之後，珍跟羅傑斯特說她現在已經可以照顧他，她終於可以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然後他們就結婚了。故事講到最後，就有一種公主與（殘廢的）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氣氛。
以前，在碩士班女性主義課程裡面，討論這本小說的時候， 我們幾個研究生就跟老師討論幾篇女性主義的論文，論文幾乎都是在譴責夏綠蒂小姐所寫的女性成長小說，雖然讓女主角最後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可以照顧一個本來不可一世的英國男人，可是裡面卻讓另外一個可憐女人梅森下場淒慘，這樣的小說其實還是包藏著對女性的迫害啊！所以，我們那堂課的主題就叫做「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這句話來自於歌手辛曉琪（外號療傷女王，因為很會唱以失戀女人為主題的歌）所唱的主打歌，歌詞節錄如下︰
作詞：姚若龍 / 作曲：葉良俊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我們一樣有最脆弱的靈魂
世間男子已經太會傷人 你怎麼忍心再給我傷痕
這兩小句歌詞應該就可以呈現那個瘋狂女人的心聲了。那麼，現在要是夏綠蒂小姐還活著，拿這些話來質問她，也許她會在呼呼的風聲裡面做出一個很性格的回答吧（她妹妹可能在她背後無言地鄙視著這些無聊的問題）：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靈魂脆弱是你自找的，我從小在那個爛學校待過就已經瞭了，這個社會，在男人的懦弱與無情之下本來就傷人（這個時代，男人沒品也不是什麼新聞），他們從頭髮衣著開始對女人的要求就是一大堆，搞不清楚狀況就窮嚷嚷，只會被人家當作是瘋婆子關在閣樓裡面，永遠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機不好，我還是可以找到我自己敢愛敢恨的空間。所以。。。
要悍，就要悍在骨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