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個陌生的淋浴間走出來,熟練地打開置物櫃,手臂甚至還沒穿過袖口,就把外套披在身上。
無論春秋冬夏,夢裡還是現實,披著外套總是能給我帶來莫大的安全感,一種被包覆的安心。
從高處那扇小窗透進來的微光,是這間陰暗老舊更衣室唯一的光源。
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裡——夢境就是這樣,不需要前因,也不講求後果。
有人裸著上身從另一個隔間走出來,我下意識迴避了視線。
如果我不是正在「夢春」,那我還是會避嫌。
但只是一瞥,我就已經認出了那個人。
於是,我又把頭轉了回去,認真地盯著他。
看來,這又是一個屬於他的夢。
他的身型和記憶中的一樣,消瘦單薄。
但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常看到他的裸體。
在男生宿舍裡,打赤膊很常見,但總有些比較腼腆的男生會好好穿上衣服——比如我,比如他。
夢裡的故人,性格大多不會和記憶差太多,所以——
「你沒有帶衣服嗎?」我問。
「嗯,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過夜。」他答。
沒想到會在我夢裡過夜嗎?我苦笑著在心裡吐槽。
不過,聽到他平靜地跟我對話,剛見面時的緊張感也慢慢緩解了。
與他有關的夢通常分兩種:一種是我們還是好友的時候,一種是我們在走廊上碰見都視若無睹以後。
兩種都很痛苦,前者痛在落差,後者痛在誠實。
我把外套拿下來遞給他:「那給你穿吧,把拉鍊拉起來就好。」
他照做後,笑著說:「你比以前更細心了。」
我愣了一下,只回以微笑:「有嗎?」
「以前,都是你找我借外套穿。」
那是很容易遺忘的細節,但一想,確實如此。
我坦率地說:「因為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很多次了。」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把這句話常掛在嘴邊,真的挺變態的,虧他當時還能包容我那麼久。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粗心,出門還要別人幫我找手機。」我說。
「但你以前,連把外套借人穿都想不到吧。」
「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吧?」
我們會心一笑。
「應該說,你現在更會照顧人了。」他說。
我本來想回答:「是啊,在離開你之後才慢慢學會的。」
但最後,我只是輕輕一笑。
他挑眉,驚訝又困惑地說:「哦?這時候你不應該開始嘰哩呱啦地跟我證明你長大了嗎?」
「證明」嗎?
這個詞很熟悉,卻也有點陌生。
就像那些我拋下的理工科特長一樣,好像很久沒有再去「證明」什麼了。
坦白說,我還是很想跟誰證明些什麼——尤其是他。
每當我看到自己一點一滴的改變,看見自己越來越理想,也越走越穩時,我都會在心裡默念他的名字,仿佛他能「在天有靈」見證我真的變了。
我啊,早就不再是那個需要人照顧的小男孩了。
我已經開始能夠主動跟人對話,也漸漸學會照顧他人了。
但,那些彼此留在過去的人,再也看不到現在的我了。
就算還有聯繫方式,經歷過那些不成熟的互相傷害,誰還會願意給對方時間來證明自己變得更好了呢?
證明,是為了什麼呢?
改變不了已經分岔的曾經,終究只是越走越遠。
證明,會改變什麼嗎?
什麼也不會改變。交錯的人生,就是錯過了。
而又要如何證明呢?
有很多事,根本無法證明。
我該怎麼證明我暗戀過他?
又該怎麼證明我現在還是經常夢見他?
他曾是我生命中想尋找的答案。
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證明的了。
——「成長本身,不就是不再需要向誰證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