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六歲那年的暑假,我跟隨父母到表哥家作客時,看到我表哥正聚精會神地坐在書桌前塗鴉著,我湊上前一看,只見圖畫紙上有一隻暴龍踩著一台翻倒的車輛,車輛裡有兩個人在掙扎。後來詢問之下,他畫的是電影院正在熱映的《侏羅紀公園》其中一幕。在我的央求之下,我媽便帶我進了羅東戲院觀賞《侏羅紀公園》,我旋即被栩栩如生的恐龍世界所吸引。
這也是我人生第一部進電影院看的,也是第一部與史蒂芬史匹柏邂逅的作品。直到我有了自己的經濟能力,我就在也沒有於大銀幕上錯過他的任何一部作品。
我覺得史蒂芬史匹柏是一個十分念舊的人,他的很多電影都發生在過去的時代,印第安那瓊斯系列,《搶救雷恩大兵》等。在我們毫無喘息空間地被迫前進時,他藉由鏡頭向我們訴說那些被遺留於過去的事物,這些事物不盡然都是美好的,但那些充滿苦難的年代誕生了許多珍貴的人道精神,值得在現代反覆傳頌,尤其是我們的世界瀕臨四分五裂的時刻,史蒂芬史匹柏不斷在電影裡呼籲的人道精神,更是這個黑暗時代的一盞明燈。
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很少描寫史詩的全貌,而是關注於史詩角落裡的小人物,用他們的雙眼來凸顯面對歷史局勢的無奈,反而讓整部作品展現出更恢宏的氣勢。許多外星人入侵的電影,喜歡描寫大規模的戰爭場面,然而史蒂芬史匹柏在《世界大戰》裡,反而專注描寫單親父親如何重拾承擔保護子女的責任 ; 許多戰爭片喜歡展現浩瀚的爆破場面,但史蒂芬史匹柏在《搶救雷恩大兵》裡則是將鏡頭緊跟在約翰米勒上尉的背後,與他一起思索犧牲同伴拯救一名士兵的價值 ; 許多諜報電影喜歡描寫氣派風光的場面,但史蒂芬史匹柏卻在《慕尼黑》裡控訴情報機關造成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身為猶太人的他,沒有以受害者之姿譴責數十年來他人加諸在己的不公,反而深刻檢討自己的民族在世界上造成的動盪。
即便林肯是美國最知名的總統,但在史蒂芬史匹柏的鏡頭裡,他的身影還是如庶民般的低調與微小;在《間諜橋》裡詹姆士唐納文被上千萬國民撻伐維護俄羅斯間諜的權益,他誓死捍衛美國憲法精神四處奔走的行徑都不為人知,直到詹姆士在片尾走進家門口直接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此刻他的妻子才在電視上得知他這數月來默默的守護。《航站情緣》被迫滯留在機場裡的亡國難民維克多·納沃斯基,個性憨厚直率的他四處與機場裡不同層面的人士交流,傳達出這個社會豐富的縮影,眾人因為他才有勇氣與刻薄的高層對抗。
盡量減少電影的配樂,是史蒂芬史匹柏電影的另一個特色。許多戰爭片裡喜歡用激昂的音樂凸顯死亡的悲情與英雄主義,但《搶救雷恩大兵》裡開頭搶灘的場面,只有槍聲與哀嚎聲充塞血流成河的海灘,讓觀眾體驗生命瞬間隕落的震撼,直接將死亡最真實的面貌呈現出來,只有在過場橋段才有清淡的旋律襯底;《侏羅紀公園》恐龍破壞車輛時也沒有任何配樂,直接讓姊弟的屏息呈現在大螢幕上;《間諜橋》甚至在開頭上電影廠商標誌時,也都刻意抽離了配樂,讓觀眾體驗當時麥卡錫主義造成的風聲鶴唳。若劇情本身就有飽滿的情境,我們何須剝奪與干擾觀眾體驗情境的權力?有的時候史蒂芬史匹柏電影的宏偉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是他沒有說了什麼。
史蒂芬史匹柏十分煽情,但他的煽情十分低調,他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刻綻放出強烈的情緒,讓你體驗到這些英雄微小的身影其實是很龐大的。他的電影能夠享受相當純粹的樂趣,但又充滿過去時代那些人性的光輝。十分留戀過去的他也會拍科幻電影,但這些科幻電影裡的主人翁,總是在未來世界找尋失落的過去,《侏羅紀公園》裡的約翰哈蒙德可以說是史蒂芬史匹柏的代言人,片尾在搭乘直升機離去前,落寞地望著自己一首建構的夢想崩塌,彷彿訴說著最純真的善念與動機,終究敵不過商業競爭的算計,《AI人工智慧》小男孩機械人跨越了很長的時代,追求的是在人類社會中日益稀薄的人性。《一級玩家》裡充塞著過過去年代所有的流行文化,用新穎的娛樂型態包裝過去時代的美好,讓新世代的年輕人能認識長輩所經歷的時代,電影最後新舊的流行文化角色都並列在一起奮戰時,更是傳達所有的世代都是沒有隔閡與差別的,自始自終我們抗拒的都是一樣的「反派」,我們也追求著一樣的願景。
在終滿焦慮與不安的當下,史蒂芬史匹柏的作品一直是我的救贖,在面對任何未知的恐懼時,以及在崎嶇的未來蹣跚而行,我總是能在他電影裡的角色身上找到一些答案。我認為史蒂芬史匹柏定義了未來與過去的關係,兩個彼端總是有著強烈的連結,每一個過去的時刻都決定著當下的步伐,每一個當下的步伐都決定了未來的樣貌。史蒂芬史匹柏讓我理解到,珍惜過去的人,往往能走向自己理想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