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奇幻閒談─「英雄」論定價值!英雄的正義,能稱得上真正的正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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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讀過多少英雄奇幻呢?就是那種主角天賦異稟、生來就注定背負使命。又或者,他本身毫無才能,卻依舊能憑藉努力、攀上主宰萬物的高峰之位──不論他是否熬過修練、還是天生就具有才能,他們必定會經過痛苦與折磨,最終打敗邪惡、引領人們迎接和平時代。
非常美好的結局,不是嗎?
可是問題來了:這些英雄的價值觀,他們的思想與行為,往往會因為他們身處的位置──也就是正義的一方──而通通被合理化。
好比說,英雄拯救了一座城鎮。那裡的鎮民雖然都很感謝他,但是沒有人想聽從英雄的意見離開這裡。因為:
  1. 城鎮是大家的共同回憶
  2. 在這座城鎮已經住習慣了,就算搬到別的地方也不一定有地方可住
  3. 城鎮居民大多是老弱婦孺,無力長途跋涉
  4. 城鎮之外是一片荒漠,他們不留在資源充足的城鎮只會等死
為了營造英雄的美好,故事通常不會告訴你後面三點可能的狀況。因此,「城鎮是大家的共同回憶」就會被放大,而我們的英雄就決定曉以大義,用高亢且充滿力量的語言鼓舞民眾離開、並一再提醒他們魔王的威脅有多麼可怕;更極端一點,就是英雄徹底毀了城鎮,讓居民死心。
太棒了,這下子居民不得不離開,那麼等待他們的結果是什麼?
在遷移旅途中死了大半人後成功搬到其他區域,結果因為缺乏金錢的支援,不得不搬到貧民窟。婦女與少女為了養家只能去從妓,孩童靠撿拾垃圾或者扒手勾當維生,但大多數人因為營養不良、起居環境差而病死、餓死。
當然,故事的走向,取決於作者如何善待故事。同理,作者要如何安置平民,只要有心,固然有方法可以將他們的未來寫的友善一點。但我要強調的是,英雄的行為往往容易因為故事正義的正當性而被理所當然合理化,因此不會有人去思考到「居民往後的生活是否如想像中順利」,而是認為「英雄做的都是對的」。
對於居民來說,留下來可能會死,但是離開一定會過得更差,那我們幹嘛不留下來就好,起碼生活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英雄故事不會告訴你這些事情。因為故事著眼的,往往是英雄個體的意念如何主導周遭人事物的轉變。
這種作法其實沒問題,因為畢竟是英雄故事,我們固然得提醒英雄的存在、強調他的主體正當性;可是作為故事的創作者,我們在強調英雄之餘,我們是不是也該思考:「英雄的作為能否被認可?我們應不應該安排『質疑』,讓英雄有轉變的契機?」
在我的看法裡這算是一種小說家的責任。理由不在於「英雄的判斷會誤導讀者」,而是在於「不要讓讀者太習慣一次就接受他人的價值觀,即便他是英雄」。
因此,如果這篇故事的作者是我,我一定會讓英雄承受質疑,讓他有過「自我懷疑」的經驗。甚至我會更殘酷一點,讓英雄知曉這群居民的淒慘後果,使他陷入沮喪之中。
這其實也算是小說家對自己的反思。因為賦予英雄情感的是你,給予他行為動機與思考模式的也是你。這名人物的骨子裡,至少有一部分的血液是透過文字從你身上遺傳給他。英雄的行為,有時候反應的是你的理想投射、你的慾望、理智、情感甚至是私慾。
拿到現實談論社會與政治議題也是如此。當我們習慣接受他人的意見與想法,並將之納為個人的核心價值,我們就得同時反思:「為何它值得成為自己的一部分?」──當你對這項自我懷疑無法給予答案時,你就得回頭思考「我是盲目相信精神領袖,還是潛意識中的自我價值認同這套思想?」
還在猶疑嗎?那我就必須直截了當告訴你:很多人會自認是後者。
在他們眼裡精神領袖是一種救贖,他的存在形同於故事裡的英雄,帶領人們看見有別於以往的全新可能。英雄是唯一正解,他的人格自然是不會被懷疑的,所以理所當然的──英雄不應當被任何挑戰迎擊。
在這樣的基礎下,人們更不可能會懷疑自己的「選擇」。因為懷疑選擇,就形同否定自己透過選擇所塑造的英雄,否定做出了選擇的自己。沒有人喜歡受到挑戰與質疑。因此,固執與偏袒,就會成為他們築起防線高牆的材料,誓死捍衛心目中的英雄。
讀者盲目認同英雄,只因為他們沒有看見英雄作為背後的後果;信眾盲目相信英雄,只因為他們的選擇不容質疑──兩者的「英雄崇拜」成因看似有些差異,也確實的,它們是兩回事。不過我仍不禁要問:
「我們應當崇拜英雄嗎?」
回頭看看小說的英雄故事。這很好解,只要情節安排妥當、花費心思去描寫英雄的心境轉變,那麼這位英雄儘管不完美,至少他會意識到自己確實是不完美的。
但當英雄不容挑戰、不可受質疑的時候呢?
他會變成怪物。
在他的正義之下,人們的意見將不被採納、人們的質疑將受到公開處刑。在消殺「英雄(個人)意念」的尖矛刺破英雄腫大的膿包以前,它就會被折斷。而英雄呢?他會更加膨脹、成為一頭墮入深淵的真正怪物。
「英雄的正義」是否應當被視為正義,很多時候我們得嘗試懷疑這點。有時候,它固然是出於良善的考量,是為他人著想。但漫畫《貓之寺的知恩姐/猫のお寺の知恩さん》裡的名句:
どんなに良い人間でも、きちんとがんばっていれば誰かの物語では悪役になる。「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認真努力的話,在某些人故事中,也是會成為壞人。」
當「英雄努力成為英雄」的執著過於銳不可擋、無人能抵,那麼,他總有一天也會成為自己所討厭的模樣,在別人的故事裡成為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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