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處分?這什麼意思?為什麼?
「紊亂了。」眼前這老人仍直勾勾地看著我,那雙眼無法讀出任何情緒。
剛才突然冷靜的狀況很明顯地不自然,但既然情緒都穩定下來了,那麼現在應該要做的事情應該是仔細思考,而不是又聽了一句話後就慌了陣腳,現在必須先釐清我目前的情況跟處境才對。
冷靜、冷靜、冷靜……
雖然想要吸入大量的氧氣來平緩自己的腦袋,但跟剛才一樣,感受不到自己胸口的起伏,也沒有藉由口鼻進行呼吸的感覺……糟糕,又要動搖了,先別去想這些……有什麼可以……這是我的手嗎?
這時才注意到,視線的正前方有著兩支粗糙不堪的石塊堆砌物水平地伸向前方。並且隨著我的意念,那兩支石塊堆砌物緩緩地移動著,看來應該是我的肢體的一部份沒錯。不過這個感覺相當詭異,就像是在操控一個有嚴重延遲的電玩角色一樣,明明當下已經輸入了操作指令,結果過了一秒鐘以上後,遊戲畫面的角色才開始反映動作。
……各有四支手指嗎。而且沒有反應,就只是個姑且有之的裝飾品。
好,總之靠轉移注意力胡思亂想後應該又冷靜下來了才對。我讓雙臂垂下後,正眼看向那自稱庫.莫拉婓的老人。
同時,一反方才的平淡,他也興味盎然地看著我。
「具有學習能力。」他喃喃地念著,感覺是出自於習慣而非是在意識之下說出這些話,庫.莫拉婓平常似乎就會這樣會自言自語。
現在似乎是個好機會,據他所說,他是我的「造物主」,而又出於某種原因他並不需要現在的我。而且根據剛才那不自然的冷靜,庫.莫拉婓有某種方式可以讓我折服於他,因此這時應該以理性的態度跟他進行交談才行。另外,很顯然地,他對我仍抱持著高度的好奇心。
……是學者性格嗎?狹小且雜亂的工作坊中只有一張空著的椅子供人休息,其他張椅子上頭擺滿了雜物,以及不假借他人而親自確認「作品」的狀況,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孤身一人在處理這些事務。
「喀喀—……」我想要交涉。就像剛才問他是誰那樣,專注在庫.莫拉婓身上,並將思緒強烈地投注在一個想法上,應該就能夠將我的意圖傳達過去才對。
「對什麼?」
呃,真是簡潔又曖昧的回答。雖然看起來是能夠溝通的樣子,但是他眼神透露出來的是……警戒嗎。這也難怪,畢竟我剛才可是發了記憶以來最大的火後朝向他進行攻擊了。
這個時候要表明自己沒有敵意嗎?不,再怎麼說也太假了。上一秒才氣勢洶洶地朝他撲過去,現在怎麼可能又裝作沒事一樣。何況,假設我現在只能以腦中的意念向庫.莫拉婓對話的話,那麼這種違心之念多半會被他給察覺的吧。
不過……他能夠讀取我的思緒到什麼程度?剛才他說我太過興奮所以無法解讀,所以應該是有一些條件才能夠讀取才對,現在就先專注於一件事上好了。
「叩喀喀—……」不想被處分。
「求生意志,具有生物本能。」他的雙眉開始緊湊在一起了,讀不懂這個表情的意義。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坦率一點。
「隆隆隆隆隆—……」想活下去是壞事?
「…………」
好長的沉默,難道說這種思念太複雜了嗎?還是說只能傳達出單純的疑問?他不知道我對什麼事情感到困惑嗎?
「以生物來說並沒有錯,但你並非生物。」
「轟!」我是人類!
「……的確。」庫.莫拉婓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說道。「強烈的波動,優秀的環境適應能力,以及複雜的思緒,你毫無疑問是個人類……但現在的你並不是生物。」
是人類,但不是生物……難道……別慌了,冷靜下來。
「咔。」我死了嗎?
一瞬間,庫.莫拉婓雙眼圓睜,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衝擊一樣,但又立刻恢復了剛才的撲克臉。
「你打算做什麼?」
難道你上的學校有教你用問句回答問題嗎?雖然很想要用我的手指抵住他的額頭後罵下去,不過這邊必須先沉著地咀嚼一下他這問句的目的才行。
做什麼……我不想死,不想被處分,所以想進行交涉,所以他的意思是若我想交涉的話,那就代表了他想要我展現自己的籌碼嗎?雖然有點在意庫.莫拉婓為何突然願意進行交涉,但那目前並不是重點,現在要抓緊談判的機會。
而目前庫.莫拉婓最感興趣的籌碼是……我。
「喀喀喀喀喀喀喀—……」我可以配合你的工作以及研究。
「到什麼程度?」
奇怪,照剛剛他讓我冷靜下來的力量,他對我應該有一定程度的控制能力才對,沒想到真的有對等交涉的餘地嗎?不,應該是想確認我的誠意?也就是想從我回答的思念中讀取對他的服從度有多少嗎?不過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叩、叩、咔咔咔咔咔—……」只要能讓我活下去,會全面合作。
「如你所想的,我的確是對你抱持著高度興趣。」他淡淡地、緩慢地,清晰地咬著每一個音節,聽起來相當地鏗鏘有力,從中透露出來的是堅信。看來他的確能讀取我無意傳達出去的部份思念,而不是僅憑著猜測或是推理得知「我認為他對我有好奇心」這件事。
「對於你的需求,我無法給予絕對的保證。至今為止的高崙皆是以短期運作為目的製作而成,因此你目前的壽命為一個季節。」
語畢,他緊閉雙唇,並看著我。
在那因昏暗的燭火而閃爍的眼神深處所透露出來的,是期待。也就是說目前我做為籌碼的價值是實在的,只是他仍在評估著到底具有多少價值。
「喀喀喀喀—……叩—……」要如何才能夠延長壽命?既然庫.莫拉婓並沒有把話給說死,而是特意強調了「目前的壽命」,即是說有可能進行改善才對。
「首先,使高崙維持活動有兩項條件;一是身為造物主的我為活著的狀態,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補充瑪納。只要未滿足任一項,那麼我所製作的高崙便會在這之後停止運作。」
原來如此,在說如何延長之前,得要先明白維持的條件嗎。瑪納啊……又是一個還算耳熟的單詞,我想應該是指魔力、法力這類的能量吧?雖然庫.莫拉婓說的話我大抵都能明白,但是這些詞語聽起來卻是單純的發音而非定義明確的單詞,他所說的也許跟我所知的有所出入也說不一定。
「每一具高崙皆是以靈魂作為核心能量進行運作,隨著時光的流逝便會漸漸地消耗。而瑪納則是為了使靈魂的磨損減少的替代品。」
「咔咕咕咕咕咕咕—……」要如何停止靈魂的磨損?
「無法。」他果斷地說。「只依賴瑪納的高崙最長只能運作一個季節。」
唔……難道真的只能夠活一個季節嗎……不能停止耗損……說起來一季有多長?如果沒有瑪納做為替代品的話……等等,替代品?只依賴瑪納?靈魂的消耗……難不成……
靈魂是可以補充的?
「沒錯。」
我應該沒有有意地向他傳達意念才對。
「我曾以此項進行數次試驗,然而往往的結果皆不致理想。」他像是謹慎地選擇每一個字一樣緩慢地說著,感覺起來並不是為了便於讓我理解才斟酌這些用詞,而是出於其他理由。
「若能釐清箇中緣由,將能推進我的研究,想必也能達成你的需求。」
也就是說,以迴避處分作為交換,成為他沒成功過的實驗的白老鼠嗎。嗯……沒有選擇的餘地啊,但至少有進展了。目前需要搞清楚的事情還很————————————……………………………………………………
多……?
周遭的景色不一樣了。
庫.莫拉婓從眼前消失、燭台上原本應該還燃燒著的蠟燭也沒了。雖然能夠目視這黑暗的房間內的構造,但並不能夠看得清楚,僅僅只是能夠辨識「這邊有某樣物體的輪廓」罷了,甚至也沒辦法確認這些東西有什麼顏色。
意識中斷了……嗎,又或是庫.莫拉婓對我做了什麼?不,總覺得有點像是一天睡一個小時的生活維持了一個禮拜後,身體啟動了防禦機制強制讓大腦休息一樣的感覺。真是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記憶。
我小心地挪動著自己不熟悉的肢體,刺耳沉悶的轟隆隆重物拖地聲嗄然響起。雖然想要低頭彎腰觀看我頸部以下的部位是什麼模樣,但很可惜地辦不到,我的腰部似乎只能水平轉動的樣子。
一邊摸索著身體的運作方式、一邊觀察房間的格局後,發現了在空間一隅有個通道向深處延伸。走近確認了通道的高度寬幅能夠勉強容納我的身軀後,我便繼續向前移動。
看來似乎並不是一個通道,正視後是個短短的走廊。只走了兩、三步便能看見一個平坦的牆面上有個構造簡單的把手,看來應該是個門板。嘗試伸出手輕輕向前推擠後,眼前的門板發出了木頭受到擠壓的吱呀聲,但並沒有因此而向外敞開。
唔,如果這是往內拉的話可就尷尬了。我看向黏在我手臂前端的四支手指,它們仍直挺挺地佇立在那,儘管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指上,但它們能夠做到的最大反應卻僅僅只有微微地抖動。
無法順利地操控自己的身體使我無比苦悶,焦躁及不耐的情緒漸漸湧出。
彎啊……!彎啊……!快給我彎啊……!
然而那四支難看的石塊仍是一動也不動,我頓時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全身頓感無力。
哈哈、哈哈哈……記憶變得坑坑巴巴的、突然被說要處分掉、而且只剩下一些時間可以活,身體又變得這樣莫名其妙,光是門把都握不住了,更何況是畫筆……好想哭……好想倒下來大哭一場……
但是這具沒用的身體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如果我沒有對每一個部位投注指令,那它們就只會維持著原本的狀態紋風不動。
如果是原本的身體的話,大多數的肢體動作都不需要仔細去思考就能完成。但還是有些例外,像是讓耳朵前後擺動或是只讓小指彎曲這類枝微末節的小動作不管怎樣都學不會。現今無法隨意活動手指的狀況則與這相似。
也就是說……就算是人類的身體,也是會有「想要動但卻動不了」的情況。 嗯,即使現在跟以前的身體大相逕庭,但還是有共通點的。這樣想的話多少能夠安慰到自己一些。
說起來不知道這副軀體的內部構造到底如何,雖然手臂看起來是無機質的礦物,但是接觸到物體時會有一種朦朧且不實在的觸覺,彷彿是在觸摸帶有風阻的空氣一般。然而如果將自己的肢體互相碰觸的話感覺卻又非常的清晰直接,實在是不可思議。
唔,提起精神換個角度重新思考看看吧。
現在這玩意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正在操控的遊戲角色。而且這個遊戲極度不親切,沒有新手教學、沒有操作介面、沒有設定選單,任何東西都要自己摸索。我現在能做到的是轉動攝影機視角跟移動,那麼跟物件互動要怎麼觸發呢?
前面的操作都非常直觀,只需要「想」就好了,雖然能夠活動的範圍有限,只能做出猶如廉價玩偶般呆板的動作,但是至少能夠動。
我將手臂往前方舉起,接著緩慢地彎曲手肘、伸直前臂、彎曲手肘、伸直前臂……雖然是想著熟悉活動方式所做的隨便舉動,不過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當我在做這些肢體活動時,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塊也會跟著移動。每一個石塊從起始的位置到另一處、再從那一處回到起點,而那些石塊的移動軌跡幾乎每次都一模一樣。
……就像是肌肉似地互相牽動推擠呢。
接著我順著伸屈手臂的感覺將注意力集中到前臂上一個比較大的石塊,並嘗試單獨將它進行挪動……有點困難,但笨拙地成功了。以大石塊為起始,其他的石塊就像是咬合著的齒輪一樣紛紛地移動著。接著,我的前臂從正手轉向變成了反手。
噢噢噢噢!原來是這樣運作的!不過麻煩透了!
雖然有完成一件事情的達成感,但接踵而至的是壓倒性的麻煩感。對我來說這應該是大部的操控,然而光是做這一件事就讓我竭盡了全力,那移動手指這種纖細的操作又要花費多少心神,我想也不敢想。
正當我又感到灰心喪志時,門的另一側傳來了細微的摩擦聲,以及微弱的光線從門板的隙縫中透了過來。
「又運作了嗎?」是庫.莫拉婓的聲音。
對,我醒過來了。隨著意念傳達出去的同時,門板隨之打開,他手上拿著油燈。
「跟過來。」簡短地說了一句話後,他便轉身緩步離去。
看來即使沒有發出那個難聽的軋軋聲,他也能夠接收我的意念,失去意識前的那個果然不是我的錯覺,對此我不由得地提升了戒心。
但是……這還真是簡陋的房子。
牆面與方才的工作室相同,是以略為打磨的粗糙石塊所堆砌,並且再以灰白色的泥土及乾草簡單地堵上石塊間的空隙。而地板既非木頭也不是石磚,僅僅是被踏實的土壤。
雖然這個房間有一些像是桌椅、床鋪、爐灶等傢俱,但是不管怎麼看都只是為了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所準備的,每一樣傢俱都相當地樸素。
庫.莫拉婓走向房間一角的椅子坐了下來。
「收起你的敵意,方才非我所為。」他的雙眉不悅地靠攏在一起。
敵意?剛才的確是覺得要注意自己的意念並且小心堤防被讀取太多想法,但再怎麼說應該都與敵意相差甚遠才對。難道說其實他也沒辦法很準確地讀取我的意念嗎?
這樣一想後,我就稍稍地放下了心。
「由於起初僅是為了啟動為目的,灌入的瑪納不足以使你長時間活動,而進入了休止狀態。」在我放心後,他毫不浪費時間地立刻開口說明。「因此你當前的狀況為瑪納耗盡、以靈魂作為燃料強行驅動著。」
咦?
「進入休止狀態的高崙本該再以我的指令才會再次啟動,現為異常狀態。」
有瑪納作為代替能源的情況下,高崙才能夠活動一個季節。那沒有瑪納的狀況我又能夠動多久?我消耗了多少的壽命?
「推測因你仍是『人類』的關係,才會跳脫了指令程序、擅自活動。」與他平穩的聲調相反,我現在的思緒慌亂了一團。
「現在準備要將瑪納灌輸至你的體內,為此,要再次讓你進入休止狀態,你同意嗎?」
當然!
他微微頷首,再以那低沉而沙啞的聲嗓消去了我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