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永生之人》０：啟動

　「……次地、試驗高崙完成。」誰？誰在說話？

　「聽得到我的聲音嗎？理解的了我的詢問嗎？」這聲音聽起來是名男性……他說的是什麼語言？法語？德語？不是中文或英語？為什麼我聽得懂？

　「使用人類魂魄會過於遲緩才開始機能的問題仍然依舊，那看來其他部份也不用指望了。」

　…………

　聽起來似乎走掉了……我現在在哪？為什麼我現在渾身上下都動不了？也感覺不到有被綁住……不，我連我現在是不是躺著還是坐著都不知道，總之先冷靜下來，在搞清楚有哪些問題之前，先認知哪些是問題。

　眼睛似乎是被矇住了，但也搞不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也搞不好失去了視力……這樣的話就很恐怖了，希望只是單純的被矇住……然後別說手指了，有種奇怪的感覺……我為什麼連舌頭都感受不到？不，在那之前我有在呼吸嗎？連胸口的起伏都……我沒辦法自主呼吸嗎？我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

　我是洪彥明，生於台灣長於台灣，二十……幾歲來著？一般人會把自己的歲數忘記嗎？算了，至少記得名字。平常會在傍晚的時候去公園散個步活動身體之後回家先拿素描本回想看到的景象來練習速寫，之後會再打開CS描線，累了就逛逛網站開些遊戲玩，接著睡覺……每一天應該都是這樣度過才對，但我最後是……是……？做什麼來著……？趕稿嗎？是什麼稿？想不起來……ComicStudio、Sai、PhotoShop，嗯……還記得這些軟體的拼寫，但卻想不起來自己的年齡……

　剛才那個男的聽起來至少也是中年，有些低沉、沙啞，他剛才是說什麼東西？高崙……哥雷姆⋯⋯？會是我想的那個「魔像」嗎？實驗魔像完成什麼的，還有人類魂魄……機能……這是些只有在奇幻創作上才比較常看到的詞彙，撇除超自然因素的話我現在應該是被某個喪心病狂遊戲玩太多的精神病給綁架下藥還外加實驗吧，這應該是最慘的情況。但是這也沒辦法解釋說為什麼我「知道他說的是其他未知的語言」而「我卻聽得懂」才對，不過這也有可能是我曾學過那個語言但忘記了。

　……嗯？哦、等等！好像看得到了？這是……

　雖然仍有些模糊，但洪彥明逐漸清楚的視覺可以看見，在一支小小的燭檯照映之下，這是一間以粗糙且只稍稍打磨的石塊所堆砌而成的房間，那昏暗的牆面顯得極為壓迫。許多書卷隨意地堆在任何可以放置的地方，除此外也有些看起來是雕刻工具的物品雜亂地擺放在眼前的木桌上。

　洪彥明打量著眼前所見，以他的認知來說，這些東西的質感看起來相當地真實。書本、羊皮紙、卷軸、家具、木架、器材等物品都明顯不是經由工廠所大量製造的懷舊風格產品，雖說洪彥明以記憶來說他並不是什麼評鑑家，不過他卻可以很肯定地判斷這並不是什麼愚蠢的神經病所做的實境角色扮演遊戲的場景，所有的一切都流露出長年以來被人實際使用過的歲月痕跡。

　『……雖然看得見了，但脖子還是沒辦法轉動。』

　洪彥明移動著視線仔細打量著視野所及的景象，但並沒有其他特殊的發現，唯一可知的是，那些正好能看到內容的書卷上所寫的字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上頭所寫的文字並不像是拉丁字母或阿拉伯字母，雖說特徵上有些類似韓文那樣以方塊以及圓圈所構成的，但看起來則明顯相異。

　『這樣想一想之後其實我的腦袋還算清晰嘛……至少還能分析這些有的沒的，不過剛才那些想不起來的事情倒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但是發生這種事情真的笑不出來啊。我現在就好像是故事中的主角來到了奇幻異世界一樣，依照慣例來說，這種時候不該是一個美少女叫醒或引導我嗎？怎麼會是那種讓人不愉快的男人聲呢……呵。』才剛這麼想的時候，馬上又對玩這種不洽時機的御宅梗的自己感到好笑又無奈。

　『先不想那些不現實的東西了，現實上來說，如果我是被綁架了的話那家人或是編輯應該都能夠馬上發現才對……』

　接著，一個恐怖的想法打斷了他的思考。

『等等……我是跟家人生活嗎？不對，我有家人嗎……？』想到這，有如全身猛地埋入了冰中一般。

　確切的年齡、最後做了哪些事情、去了哪裡這些想不起來都還不算太嚴重的問題。但是照理說應該是陪伴了自己數十年的「家人」到了如今卻毫無印象，雖然知道「家族」與「血緣」的「概念及意義」，但卻完全沒有相對應的記憶。

　明明「記得」自己應該是有所謂的「家人」的，不，這是確切的事實才對。但越是回想就有越是越來越多的空洞不斷地在蠶食自己的理智。有如被什麼東西給沖淡一般、相對應的記憶皆為空白。

　幼年時的記憶、在學時的回憶、與他人的共處、與親人的生活……

　無。

　『我……我到底是……』

　無法退散的恐懼，在洪彥明心中不斷地擴散。

　「啟動了啊。」毫無起伏、低沈且沙啞的嗓音再次地在前方響起，拉回了洪彥明慌亂的思緒。他將低垂的視線抬起並向前看去，見到了聲音的主人。

　那是一位矮小的老者，他那佈遍深刻皺紋的臉龐以及鬆弛無彈性的肌膚已說明了他所度過的年月。此外，在他的左眼周遭的部份則有許許多多猶如圖騰一般的刺青。

　「嗯？有點奇怪。」他自言自語、一邊將他的五官靠近了洪彥明的臉前仔細打量著。細看之下，他左眼窩上的刺青雖然有些藝術性的變形，但能夠辨識出那是與方才書中相同的文字。「核心本身不怎麼安定，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了嗎……」

　「聽得到我的聲音嗎？理解的了我的詢問嗎？」老者稍稍往後挪了幾步，明顯是對著洪彥明詢問。而洪彥明當然能夠清楚理解老者剛才幾句話的意義，但相對地是更多無法理解的狀況。

　正當洪彥明打算開口時，他發現了，自己沒辦法說話。

　「喀喀喀喀喀喀喀……！」一種難以言喻、就像是在密閉的空間裡轉動石磨、輾壓石塊所發出的沉悶噪音從洪彥明咽喉的部份傳出，他感覺到了全身上下都因這個噪音而在微微震動著。

　「嗯，啟動時是發聲類型的，能對我的聲音做出反應。」老者淡淡地說著，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在對話，而只是在作業性地覆誦。

　「聽我的指令，舉起你的手。」接著他以依舊平淡、不帶情感的語句下達了命令。

　『對誰？我？』洪彥明呆愣了數秒。

　「聽我的指令，舉起你的手。」在洪彥明錯愕時，老者再次仿若重播錄音般地語調重複著同一句命令。

　一股沉悶且快速的灼燒感衝擊著洪彥明的腦袋。不明所以地來到這裡、無法想起許多事、現在還要被一個一臉了不起的陌生老頭指手畫腳，原本那不安、恐懼的想法頓時都被憤怒的火焰所燒盡。

　『你以為……你以為……你是誰啊……！』

　喀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洪彥明爆發出了猶如地鳴般的怒吼，垂在身旁的雙手向上抬起、往前朝著老者抓去。

　「嗯。」彷彿早已預料般，老者以不符外表的輕快步伐迅速地退了一段距離，洪彥明的雙掌撲了個空。「真奇妙。」他冷靜地看著洪彥明，心中浮現的想法不禁脫口而出。

　「你，難不成有『自我』嗎？」老者與洪彥明的四目相交，那雙眼沈靜地好似要將洪彥明給看透一般。接著不可思議地，洪彥明的怒火就這樣平息了。

　就像是本來奔騰急竄的猛流被人用水龍頭簡簡單單地扭緊關閉般，不自然的結束了。

　洪彥明愣愣地維持著雙手平舉的姿勢呆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滑稽的雕像一樣。

　「再次提問，你擁有『自我』嗎？」也許是錯覺，在洪彥明看來，那老者的雙眼散發著一股不尋常的力量，猶若是被數不盡的槍枝給對準，或是更甚；這是以純粹的「本能」所感受到的，因此洪彥明不得不折服於眼前的矮小老者。

　「咕喀⋯⋯」

　「太好了，你會提問！」剛才的平淡就像是假的一樣，這高亢的語句充分表現出了老者現在的情緒有多興奮。「這可相當難得，雖然你的問題並不是我所想要的答案，但還是回答你吧！我的名字是庫・莫拉婓，是你的造物主。」

　語畢，名為莫拉婓的老者挺直了身軀，伸手撫平了身上長袍的皺褶後，那些興奮的感情似乎也跟著皺痕一起褪去，在他的眼中已看不見方才的狂熱。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慢點，你太亢奮了，這樣我無法解讀你的思緒。」莫拉婓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緊鎖著眉頭平淡地說著。接著沈默了一陣子之後，他喃喃地低語：「原來如此，在這之中的『你』仍是『你』，『你』是如此完整⋯⋯太過於完整，且不純粹⋯⋯⋯」

　「這次的結果很有趣，但並不是我所想要的，也不是我的目的。」莫拉婓嘆了口氣，說。

　「只能處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