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04

秀玉不識字，嫁到夫家的隔天早上5點，婆婆就來敲房門，要她起床做早餐、洗衣服，接著又下田去除草，一刻都不得閒，孩子出生就用背巾背在身後，繼續做著每天該做的工作，唯一的放假日就是初二回娘家那天，因為娘家的大嫂會打理一切，她只需飯後幫忙洗個碗就好，但婆婆有規定她不能過夜，因為初三小姑們要回娘家，她不在就沒人煮飯了。

秀玉有時候覺得人生好不公平，為什麼小姑初三回來都可以住個一、二天，可是她就必須多煮六個人的三餐，必需伺候一家子打牌的人飲料和水果，過完年她都會瘦個一、二公斤，混在因過年大吃大喝而變胖的家人中，她顯得特別憔悴。

她有時會哀怨地覺得自己比傭人還不如，傭人至少還有薪水領，年節沒放假時，也還會有獎金或紅包，她什麼也沒有，夫家務農，所有稻米收購的錢都掌握在婆婆手裡，先生根本沒錢，回娘家時要包紅包給媽媽，總是要從平日的買菜錢，一點一滴地偷偷存下來，娘家媽媽知道她的狀況，堅持不收她的錢，只收紅包袋，有時還會買些小金飾送給她，秀玉好感動。

小叔娶妻之後，秀玉總算輕鬆了一些，至少家務多了一個人可分攤，二人常利用煮飯時互吐苦水，或者分享育兒經驗，但婆婆一看她們倆人在聊天，就會開駡說：「就只會顧著聊天，不認真做事。」

秀玉的二個兒子都不會唸書，所以都國中畢業就到都市打拼，大兒子在紡織廠工作，薪水會固定寄回來，但二兒子就不一樣了，出去就好像丟掉，回來像撿到一樣，每次回家身上的刺青又多了好幾處，問他到底在做什麼工作，他都回：「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多年後因婆婆過世，二兒子回來奔喪，帶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姐，白白淨淨的，穿著碎花洋裝，一看就是好人家女兒，問兒子這是誰，他只說是女朋友，但家裡的房間有限，二兒子說我們早就睡在一起很久了，秀玉默默地心中喊了一聲么壽喔！對方家長知道了，會怎麼想？

這小女生很乖，一回來就幫忙把家裡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還把一些鍋子的陳年污垢，都刷成閃閃發亮，也不忌諱自己還沒有名份，所有的祭拜儀式都全程參與，秀玉跟兒子說：「要不要在百日內完婚？給女孩子一個名份？」兒子嘆口氣說：「當初就是她爸媽不同意，二人才私奔同居，必須等到她到達法定年紀二十歲，才會去辦理公證結婚。」秀玉知道女孩還很年輕，但一聽到未滿二十還是嚇了一大跳，因為自己的兒子都已經三十歲了。

秀玉問女孩想不想爸媽？想不想回家？女孩馬上就哭了，但當初為了男友撕破臉，爸爸氣到在報紙上刊登脫離父女關係的廣告，她根本回不去了，秀玉好言相勸，讓兒子帶著家裡自己種的蔬果去求情，也被女孩的爸爸趕出門，倒是女孩的媽媽追了出來，偷偷要了聯絡電話，瞞著先生打電話，了解女兒日子過得如何？偶爾也偷偷相約見面，知道未來的婆婆很照顧女兒，也就放心許多。

婆婆過逝滿一年之後，大兒子先結了婚，接著二兒子也公證結婚了，更在婆媳二人合力勸說之下，離開地下錢莊的是非之地，改到搬家公司上班，工作雖辛苦，但賺的都是心安理得的錢，二個媳婦接手了所有的家務，她就幫忙帶孫子，偶爾和先生跟著老人會辦的活動，搭遊覽車四處遊玩，每天含飴弄孫享清福，她現在只求菩薩保祐她和老伴「好死」一點，最好是壽終正寢，無病無痛在睡夢中死去，這是她此生最後一個祈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