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洋從實驗室桌上驚醒時,已經過了晚上一點。
「死了!」他整個人跳了起來。
他發現他的人生,只充斥了「春秋說不可以」「冬海說要怎樣」而已。
長嘆了口氣,他無奈背起背包,打算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家門。
在奔跑過長廊轉角要下樓梯的時候,眼角掃到角落蹲著一個女孩,陸以洋差點腳滑,為了避免直接滾到樓梯下,他只好抓著扶手,想當做沒看見慢慢的走過去,角落卻傳來細細的啜泣聲。陸以洋摀住耳朵硬著頭皮往下衝。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
可是只衝下兩階,就停下腳步,在原地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慢慢的爬樓梯上去。探出小半顆頭觀望著。
「喂……一直坐在那裡沒有用的,妳還是快走吧。」陸以洋小小聲的說,但女孩只是坐在那裡哭泣。
我……我不曉得要去哪裡……
陸以洋抓抓頭,他也不曉得能帶她去哪裡,小心翼翼走近,在她身前五、六步距離蹲下。「我不能帶妳回家,我家裡人會生病,不然妳告訴我妳想做什麼好了。」
女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陸以洋朝後縮了下,然後吁了口氣。
幸好……不太可怕……
他拍了拍胸膛,想起之前遇過的那個臉只有一半的……他打了個寒顫。
「妳是我們學校的嗎?」
嗯……經濟四A……我住女三舍……
陸以洋想起他見過那個女孩,她是前些日子從國貿大樓跳下來的那個。
「啊,新聞有報,來了好多記者呢,妳媽媽哭的好傷心,妳幹嘛要跳樓?」陸以洋歪著頭問他。
……我沒有……是我男朋友推我下來的……
「嗄?」陸以洋愣住了。
……他背著我偷偷跟學妹交往就算了……還偷我的論文……我說我要告訴教授……他就把我推下來了……
「太過份了!怎麼有這種男人!」陸以洋氣的臉都紅了。
是呀……他很壞吧!跟我交往兩年連劈三個學妹,第一次還會哭著道歉,第二次哄著就算了,第三次他壓根兒不理我,這兩年來他的作業我寫的,報告我作的,我一個人要做兩個人份的學業,我都覺得我是超人了!我只要求他論文自己寫而已……他竟然用偷的……還把我推下樓!
「真可惡!這種人一定會有報應的!妳幹嘛跟這麼差勁的男人交往?」陸以洋不解的問。
唉……這還不是因為……
等陸以洋發現,時針已經指著三點的時候,他才慌忙的站了起來,不知不覺他竟然陪這位「同學」罵了兩小時她那狼心狗肺的男朋友。
「同學,我得走了,妳不要待在這裡了,妳快走,我明天去給妳上香。」陸以洋抱著他的背包煩惱的說。
嗯……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你陪我……我覺得我不那麼鬱悶了……我才不要為了那個爛男人一直待在這裡……我要走了,再見~
陸以洋朝她揮揮手,看著她消失。
「啊~走了耶~原來這樣也有效喔?」他抬起手腕看錶,三點剛過一刻,他倒吸了口氣,急忙衝出實驗大樓,牽車直衝回家。
悄悄溜進門,發現客廳和飯廳都沒有人,他才放下心輕手輕腳的想走回房。
「怎麼這麼晚?」
陸以洋嚇了一大跳,差點背包鑰匙掉滿地,回頭一看是葉冬海才放下了心。想想也是,如果是夏春秋的話,他的拖鞋比音速還快,絕對會先砸到他再聽見聲音的。
「我不小心在研究室睡著了……」陸以洋縮縮頸子。
葉冬海笑著習慣性的摸摸他的頭,「你的手機也沒開,晚些回來不要緊,至少說一聲,春秋會擔心。」
「啊……沒電了,對不起。」陸以洋懊惱自己的粗心,抬頭看見葉冬海手上拿著毛巾和水盆,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夏春秋沒出來打他。
「春秋又不舒服了嗎?」陸以洋有些擔憂是自己昨天帶了那個孩子回來的關係。
「嗯,下午來了麻煩的客人,不是你的問題不用擔心。」葉冬海笑笑的安慰他。
「公司不是在休業中?」陸以洋疑惑的斷著葉冬海。
「沒辦法,是特別的客人。」葉冬海無奈的回答。
「喔……那我去看看春秋。」陸以洋癟著嘴,往夏春秋的房間跑。
夏春秋似乎睡的不太安穩,蒼白的臉上佈滿細細的汗珠。
「春秋……」陸以洋握著他的手,有些心疼。夏春秋做的是替人消災解厄的工作,家裡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觀音聽說是祖傳下來濟世的,夏春秋已是第七代繼承人,就算他們已經家財萬貫不需要工作也可以吃三輩子,他們仍然嚴守祖訓的工作。雖然客人不乏達官貴人、政商名流,但越是外表光鮮亮麗的人,積壓越多黑暗的一面。而那些黑暗面往往壓得春秋喘不過氣來。
而自己被葉冬海「撿」到之後,就不知不覺的住在這裡了。
「……你又去惹了什麼東西?」
夏春秋突然睜開眼睛,陸以洋嚇了一跳,想是他今天跟那同學說過話被夏春秋發覺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會對夏春秋有影響,於是趕緊鬆了手。
夏春秋瞪了他一眼,但氣勢比平常弱很多,「不是沒帶回來就沒事,少跟那些東西說話。」
陸以洋只好點點頭,夏春秋看起來很不舒服,「冬海呢?」
「去換水了。」陸以洋又小心翼翼的握住夏春秋的手,以往這樣做夏春秋都會覺得好過些。
夏春秋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讓他握著。直到葉冬海走進來,把水盆放好,「沒事了,你去休息吧。」
陸以洋點點頭,輕輕放開夏春秋的手。朝葉冬海笑笑,才離開房間。
「冬海……」夏春秋微弱的開口。
「嗯?不舒服嗎?」
「這幾天多盯著以洋……他的氣不太穩……」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別想那麼多了。」葉冬海心疼的幫他擦去臉上的汗水。
「嗯,他老讓人放心不下呀,誰叫你要撿他回來……」
「是是,都是我的錯。」
◇
高懷天拿著話筒,愣了大約十秒。
直到話筒裡傳來「嘟────」的聲響,他才掛掉電話。
聽起來像是有禮貌的孩子,不過這個匿名電話怪怪的……
他回頭問後頭的同事,「小陳,上週那個女大學生跳樓已經結案了嗎?」
「還沒,家屬堅稱她不會自殺,時間點上也還有些不清的地方。」
高懷天想了下方才那通密告電話的內容。
喂喂?高組長嗎?上次承蒙您照顧,我想跟您說一下關於上星期x大女學生從國貿大樓跳下來的事,她其實不是跳下來的,是被他男朋友推下來的,她男朋友是爛人,兩年連劈三個學妹就算了,作業、報告都是那個女朋友做的,他還偷他女朋友的論文,他女朋友想告訴教授,才被推下來的,希望你可以替她伸冤。
……伸冤?現在還有人這麼說嗎?而且還「承蒙照顧」?這個人認識他?
「小陳,去傳那個女學生的男友,記得是同班同學是吧?」
「是?但他有不在場證明耶。」
「沒關係,去傳,我來處理。」高懷天站了起來,雖然是半信半疑,但寧可信其有,或許這個孩子是那女學生的同學也不一定,也許知道什麼內幕。
「還有,把女學生周圍傳訊過的同學名單給我一份。」
他想著那個吵雜的背景聲音,聽起來像是捷運站,雖然聽不太清楚,但他有聽見轉車的旅客什麼的。能轉車的站不多,除了中正紀念堂、北投、市公所這些小支線以外,就只有古亭和忠孝復興站了。(本文當時捷運路線有限)
說到忠孝復興站,他想起前天那個遇到色狼還拿頭去撞門的可愛男孩,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而這個時候,那位可愛的男孩正高高興興的掛上電話,稱讚自己的智慧。
「嗯,這樣那個同學就不會被白推了。」
他當時還高高興興的去上課,但隔了兩天,陸以洋就發現他犯了個大錯……
從那天起,一天最多七個,最少三個來抱怨、訴苦,甚至是哀求他幫忙的。
難怪春秋說不可以靠近他們……
陸以洋剛送走一個抱怨媳婦不孝用過鹹的菜鹹死他的,現在又來一個被車撞死的,他心情鬱悶的扳著手指。
算一算,這一週除了第一次那個同學以外,他又打了三通電話給高懷天,看著電視上報的破案新聞,高懷天快變成破案英雄了,他也覺得很高興,至少他幫上那些人和高懷天的忙。
只是他想高懷天一定覺得他很煩,因為屢屢破案的高懷天看起來並沒有很高興的模樣,和他通的電話中,第一次他來不及問,第二次他問了他姓名自己沒答,第三次他問消息哪來的自己也混過去了,而且還記得在五十秒以內掛電話,都用不同的公共電話打,如果電影裡面演的是正確的,那自己應該不會被追查到……
雖然不是做什麼壞事,但是這種事說出來也沒人信,只好摸摸鼻子低調一點,不然要是被春秋知道……
陸以洋打了個寒顫。總之,他希望不會給高懷天帶來什麼麻煩。
下課之後,陸以洋決定今天不要在實驗室睡著。只要進了家門,就沒有任何東西能跟著他。在鈴響後,陸以洋抓起背包衝下樓一路往自己的車奔去,目不斜視的什麼也當作沒看見,在不超速的狀況下飛車回家,迅速停好車就直衝上樓。
「有跟蹤狂嗎?」
一衝進門,陸以洋放下背包,就看見夏春秋悠閒的把熱水倒進杯麵裡。
「才沒有,你不要吃泡麵啦,冬海會生氣。」陸以洋見夏春秋的精神好像好了點,愉快的衝過來。
「冬海不在,可是我餓了。」夏春秋拿了本書把杯麵蓋上。
「我煮粥給你吃好不好?」陸以洋把他面前的泡麵移開些,跑到廚房。
「可是我很餓……」夏春秋癟起嘴。
「五分鐘就好了,反正你泡麵都要泡到爛才吃,我煮很快。」陸以洋在廚房喊著,邊從冰箱拿出蛋、芹菜、肉絲和香菇。
夏春秋抱著個懶骨頭斜躺在椅子上。「那我要皮蛋和肉鬆,不要芹菜。」
已經開始切芹菜的陸以洋只好把切了一半的芹菜撥到一邊去。
好險還沒放進去……
五分鐘後,準時把粥端出來,好在平時自己都會在冰箱裡準備好高湯和稀飯,春秋想吃的時候熱一下就好了。
「那泡麵怎麼辦?」夏春秋丟掉抱枕,等著陸以洋把粥吹涼。
「我吃呀。」陸以洋把粥端到他面前,再跑去替他拿湯匙。
「我想也是,我三分鐘的時候就幫你把蓋子打開了,你不喜歡吃太爛。」夏春秋聞著粥的香味,愉快的等著陸以洋把湯匙遞過來。
「啊,又破案了,這個人蠻厲害的嘛。」夏春秋開吃,抬頭開著新聞。
新聞報的是因為毒品買賣不成,開車撞死人的新聞。陸以洋看著記者纏著高懷天不停的問。
組長!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您是怎麼知道兇手在哪裡的!
組長!您最近屢破奇案都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是不是與靈媒合作!
組長!聽說您對錢仙很有研究!
「現在的記者素養在哪裡呀……這種問題都問得出來……」陸以洋目瞪口呆的看著電視上高懷天難看的臉色。
難怪他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今天有記者打電話來,問他是不是我的客人呢。」夏春秋咬著湯匙含糊不清的說。
「嗄?」陸以洋則是咬著筷子,「真的假的?」
「嗯,不曉得哪來的記者挖出他是冬海的直屬學長,打電話來問我,他是不是透過關係從我這裡得到來自於靈界的消息。」
靈、靈界的消息?……春秋又不是靈媒……
陸以洋張著嘴呆了半晌,「那、那結果呢。」
「我說他漫畫看太多了就掛掉了,跟助理說再打來就按秒計費,浪費我時間。」夏春秋吞了口粥,「茶。」
「喔。」陸以洋放下筷子,趕忙去幫他把茶滷兌開了喝,七分熱三分冷,這是春秋的習慣。
夏春秋接過茶睨了他一眼,「你怎麼沒問?」
「嗄?」陸以洋一頭霧水,不曉得夏春秋在問什麼。
「你沒問他是不是我的客人。」夏春秋喝了口茶,悠閒的問。
「……呃……你、你的收費那麼高,一個警察怎麼付得起。」陸以洋連忙賠著笑臉回答。
見夏春秋點點頭,一臉算你機伶的神情,才縮縮頸子趕緊吃他的麵。
完蛋……春秋一定知道了……
「以洋。」
「有!」陸以洋丟下筷子,全神貫注的戒備。
「把手給我。」夏春秋伸出手,陸以洋怔了下,連忙伸出手讓夏春秋握著。
他有點緊張,他怕夏春秋會看出些什麼。但他只是握著他的手閉上眼睛大約三十秒左右就放開了他,拿起他的湯匙繼續吃。
陸以洋搞不清楚狀況,只好撿回筷子也跟著吃,心裡有些不安,但仔細一想,自己也沒做什麼壞事,而且也沒帶回家……應該是沒關係吧……
這麼安慰著自己,陸以洋邊把剩下的麵吃完。
想著明天開始還是下課就盡速回家,少聽那些東西抱怨,也不會害原本神采奕奕的高懷天變得一臉煩悶。
改天還是跟他道個歉好了……
陸以洋癟著嘴,鬱悶的一邊吃一邊想著,沒注意到夏春秋起身,等走到他身後的時候,他才發現夏春秋不在眼前了。
「咦?春秋你怎麼了,要什麼我去拿啊。」左右沒看到人,抬頭才發現夏春秋在他身後,他把頭往後仰起快九十度,「你怎麼了?」
「你蜥蜴呀,小心脖子扭到。」夏春秋把他的頭推回去,邊把一條鍊子綁在他脖子上。
「噁……春秋你綁太緊了……」陸以洋吐出舌頭,伸手摸向頸子,摸到塊涼涼的東西。
因為繩子繫得非常短,他自己低頭也看不見,只好摸索著它的形狀。「唔……春秋,這不是你的玉觀音嗎?」
摸著那個形狀,好像是夏春秋從不離身的觀音玉珮。
「你想得美哩。」夏春秋綁好,還拉了下確定夠緊才回去坐下。
……噁……想勒死我嗎……
陸以洋望著夏春秋,才發現他還戴著他的玉珮,他和葉冬海一人都有一個。
「那這是什麼?」他摸了摸,涼涼的玉摸起來很舒服。
「戴著就是了,少囉嗦。」夏春秋繼續吃他的粥,沒再理會他。
「喔……」陸以洋沒敢再問,遲頓的意識到要對夏春秋道謝,「謝謝。」
「嗯。」夏春秋應了聲,兩個人的沈默只持續到葉冬海回來為止的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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