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木靈看著白髮的小孩兒,沒有問他為什麼沒帶餅乾盒,但自己稍稍鬆了一口氣──沒辦法,他的元界本體是一棵樹,要吃餅乾只能把餅乾分解帶到靈界來吃。而「吃餅乾」這件事的能量消耗,遠遠比餅乾能帶給他來得多。
但也覺得有點可惜。
畢竟在多次的餵食後,木靈已經多少能掌握進食的方法。
──他還想秀一下呢!
正當他這麼想,小孩就問道:「你想吃肉嗎?」
「我嗎?」
「嗯。」
木靈想了想,回答:「我應該不喜歡。」
其實也沒有特別喜歡餅乾,但怕說出來小孩會傷心,所以木靈沒有講。
隨後,白髮的小孩躲到他的樹蔭下,避開下午的陽光。木靈則閉上眼睛,枝椏顫動,享受北城金葉期難得的日照。白子多少有些畏陽,但樹木下的餘暉很溫暖。
他們沒有交談,安靜地待在一塊兒,各自做自己的事。
直到太陽西下,小白子準備離去,他才說道:「你吃餅乾已經熟練了,可以吃點別的東西。」
木靈有點驚喜小孩發現自己的進步,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只是晃了晃樹枝。
小孩兒收好東西了,但還沒走,他來回踱步,又說了次:「你可以吃別的東西了。」
木靈這才意識到:他是讓自己點餐?
他低下頭,想跟這位朋友說謝謝──卻驚訝地發現:這人沒有臉。
正確來說,是黑袍底下,他只看得見白色的頭髮,但五官模糊不清。
這時,鄭號錫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一場夢,他正在夢中回憶自己作為木靈時的事情。
在清晰感知到「夢」的存在時,畫面模糊了起來,時間線紊亂,一下子是木靈,一下子在海上,一下子是被人砍伐、打磨的場景,一下子又跳到一塊小餅乾上。
然後是一片烤肉。
「我們之後再試試別的。」
鄭號錫感覺夢中的自己正在努力吞嚥,沒法回話。
「別緊張,你是『──』,人類不懂,但我把適合的咒語給你,你就可以自由生活了。再等一下。」
※
「再等一下。」
木靈睜開眼睛時,入目的是有人身披黑袍,正把手按在自己頭上。
「醒了,沒事。」黑袍退開。
他著急地想伸出手,揭開那人的斗篷,看清楚那人的臉。但手沒有力氣。緊接著,兩個人飛撲過來擁抱他,叫著他的名字:「號錫哥!你沒事吧?還好嗎?」
「號錫哥你終於醒了嗚嗚嗚嗚。」
是朴智旻與金泰亨。
鄭號錫眨眨眼睛,這才真的清醒過來。一邊拍拍兩個小朋友,一邊抬眼,看向往後站了些的黑袍──閔玧其、對,他是閔玧其,黑髮的黑袍。
因為閔玧其一直看著他,號錫一望過去,兩人便對上眼。
黑袍下意識避開視線,然後拉低了帽沿,解釋道:「你突然昏過去,是元界的軀殼不穩的關係,所以很需要睡眠修補身體,累了就睡吧。」
「好,謝謝你。」號錫頓了一下,追問道:「請問……」
「嗯?」
「請問,你們祭巫都會穿黑袍嗎?」
閔玧其沒有說話。
號錫只能自己哈哈乾笑兩聲,讓氣氛不要太尷尬,然後繼續問道:「我剛剛在夢裡看一個白色頭髮的小黑袍,不曉得你認識這樣的祭巫嗎?」
「他不是祭巫。」
「欸?」問的時候,其實號錫自己都不大抱希望,但得到這個答案,讓他好是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你認識他?」
「算認識吧。」事到臨頭,閔玧其選擇了回避。
「那、那他還好嗎?」他的語氣裡帶上一些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急躁。
「很好。」閔玧其看著他,目光柔和下來,如此回答。
黑袍會害怕,不知如何承認過去。
拉著木靈解釋吧?像是乞討一樣尋求鄭號錫的關注──多令人厭惡。
但知道木靈想起了自己──雖然只有一點點──光是這樣,就覺得很開心。
如同午後樹蔭底下的暖陽。
※
北城因氣候因素,很少見小型犬,大部分都是皮厚毛長的大型犬。
喔、現在還有個人形的。
食物不大夠,存糧已經見底。
因為不知道祭巫目前在何處?又有多少人?他們沒敢單獨行動,而是讓祭巫相對而言較不感興趣的人類金泰亨,以及擔任隨行保鑣的田柾國,一同去市集採買。留下高風險人士朴智旻、鄭號錫,和金碩珍、閔玧其在據點。
是保護,也是誘餌──還有因為田柾國暫時不想看到哥哥們。
但即使有點彆扭,出門前,當金碩珍和他說:「路上小心點啊」的時候,柾國仍然如往常般元氣十足的「喔」了聲回應。
巡察隊後援至今未出現,很難繼續隱瞞,金碩珍索性開誠布公地講明情況。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們帶過來,但無法保證我們的安全嗎?」朴智旻尖銳地提出質疑,「如果我們當天直接離開北城,是不是反而比較好?」
「你可以現在離開。」閔玧其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
還沒等鄭號錫勸說,人魚便起身,丟出另一個控訴:「還是你們跟對方勾結好了?要拖延時間,把我們一網打盡?」
「很棒的猜測,但有點傷人喔。」金碩珍插入話題,平穩地說到:「他很可能已經到北城了,正在等你落單的機會,這是祭巫的拿手好戲。」
「是啊。」人魚看向閔玧其,諷刺地說到:「祭巫最擅長在我落單的時候下手了。」
木靈在一旁乾著急,眉頭皺在一起,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朴智旻則有些誇張地哼了一聲,奪門而出。
房裡的人面面相覷,金碩珍頭痛地揉揉太陽穴,無可奈何地追了出去。
而在不遠處,異相突起。
霎時,街道上乍現紅色的血塊,從地面破雪塊而出,彈向朴智旻。
「燒。」一道高溫的閃焰,周遭的雪融化,滲入血液,淡化了汙穢。
人魚則吹了個口哨,召喚水精靈,用融水驅趕了血汙。
方才激烈衝突的黑袍,隨著火焰,出現在朴智旻身後,一點也沒有與之爭執的模樣。火焰在雪地燃起,圈起一塊保護性質的範圍。
有一祭巫自血水中現身,好笑地看著這個組合,拍拍手,稱讚了句:「演技有點浮誇,但還不錯。」
「謝謝誇獎。」隨後趕上的金碩珍,嘴上說著感謝,手一抬,嘴上喃喃唸著咒語,點燃了血巫所立之處。
在對方避開之際,兩位半子趁勢消失在街道上,留金碩珍面對血巫。
見主要目標逃走,血巫倒也不急,問金碩珍道:「你就是巡察隊的隊長嗎?」
「嗯,我是巡察隊的隊長。」金碩珍禮貌地回覆。
「為什麼是你留下來?」血巫非常好奇。或許因為對眼前的對手不以為然,他甚至有餘裕閒聊:「那個黑袍還可能有一戰之力,雖然氣息有點薄弱,但他應該也是半子吧?」
「因為我比較帥吧?」
這個回答很對血巫胃口,他哈哈笑了幾聲,然後中斷於一道偷襲的火焰。
金碩珍搶佔先攻,並把血巫逐步往旁誘導,向城外的方向去。血巫能察覺嗎?當然能。可是他並不介意,反而順著他的帶領,越打越朝郊外去──黑森林的方向。
※
「我辦不到的。」號錫焦慮地說道。
「可以的。」閔玧其佔在他一步之遙的位置。
他的眼睛看著元界的鄭號錫,同時也看著靈界許多木精靈在四處飛舞。
「是號錫嗎?」
「長得不一樣。」
「但是氣味一樣,是號錫。」
「哇、怪胎回來了,還變得更像那邊的人了。」
「小孩也在。」
「號錫是不是看不到我們?」
「他看不到了,真的是怪胎。」
昏迷清醒之後,金碩珍不顧朴智旻的不解,逼著閔玧其帶鄭號錫去黑森林的邊界。說是如果夢見以往的記憶,不如回森林看看。
天色已黑,號錫看著缺乏光亮的森林,緊張得發抖。
「會冷嗎?」
「有一點……」
「那就說自己希望這裡溫暖點。」
「啊?」雖然覺得古怪,但號錫還是照做:「希望這裡不要那麼冷。」
「大聲點,堅定地說。」
「太冷了,溫暖一點。」說完,號錫回過頭去看閔玧其,有點不知所措。
他猜黑袍想給他來點訓練,因為作為同夥,人魚練習了許多,自己卻沒有半點進展。可是越是這麼想,他就更緊張──智旻會操縱水精靈,頂多就是能力強度的問題。而自己呢?連精靈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我不看你。」說著,黑袍轉過身,還用手摀住耳朵。「你自己跟森林說。」
要跟森林說什麼?
鄭號錫強迫自己不再看閔玧其,而是看著烏漆抹黑的森林。
這簡直莫名其妙,他要跟森林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又有什麼用嗎?
「說就對了!」身後的閔玧其大聲補充道,像是知道鄭號錫還沒說出口一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鄭號錫心跳得很快,卻又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怕冷,可是那並不是他真正害怕的。森林在他眼前展開,每株樹是獨立的個體,又是相連的。恐懼相扣,但他不想再顫抖。
「告訴我我是誰!」號錫向森林說道:「我要知道我是誰!」
森林沙沙作響,像是回應,又像是無聲地嘲笑。
鄭號錫的關注點卻不在森林上,他迫不及待地回頭,看向那個讓自己感覺熟悉的黑袍──只見黑袍還摀著耳朵背對自己,而在他身邊,有一些褐色的精靈飛舞。
自清醒以來,鄭號錫會害怕嗎?會。
未宣之於口的恐懼是: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曾認為自己是人,醒來後被告知自己是木靈,他是半子嗎?還是精靈?精靈又為什麼有人的身體?
居住於森林一帶的精靈,注意到鄭號錫的目光,頗感興趣地湊上前來:「你看得見我們嗎?」
「嗯……」
有些精靈打量著號錫,也有一些回過去喊道:「白子,你還摀著耳朵幹嘛?去跟他講話啊。」
號鄭錫看向黑袍,說道:「你真的過得很好嗎?」
心臟突來的刺疼,如同陽光灼傷自己。閔玧其以為自己能冷靜地、理性地、有一點瀟灑帥氣地和鄭號錫解釋一切,但一開了口,他說的話比想像中再多一些──不自覺地說了更多,像是著急著將散落的拼圖組起,只為了不讓眼前的人難過:
「你是鄭號錫,先天木靈,相當於靈界的半子。相較於其他的木精靈,你擁有一棵元界的樹作為本體,生長在黑森林中心。我們小時候就認識,那時你剛能凝聚靈體,我們會一起聊天跟吃東西。」閔玧其一字一句,低聲但清楚地,將原委完整告訴他:「過了幾年,我在你的樹下研究出『元靈轉換陣』,一種可以讓靈界生物擁有元界身體的法陣。但剛好遇到祭巫攻擊北城,燒了黑森林……」
木靈靜靜地聽著,沒有怪罪,他全然接受了。
「你故意瞞我,我還是會生氣的。」鄭號錫癟著嘴,「但我會慢慢消化。」
過了很久很久,閔玧其才「嗯」了一聲回應。
※
金碩珍與血巫一路打到黑森林邊界,途間火焰與血球交錯來往多回,但攻擊與防禦的方式了無新意。血巫也慢慢失了耐心。
在北城,終究是對火系比較不友善。
又是一叢火焰燃起,但血團將其輕易吞噬。
「你想把我帶來森林做什麼?」血巫問道:「你以為自己能做什麼?」
金碩珍沒有回答,他撲向前,攔腰抱住血巫,將其推倒在地──受傷的手臂有些隱隱作痛,但碩珍沒有餘力顧及。
接著,火焰熊熊燃起,包圍住二人,森林也騷動起來。
在木靈鄭號錫的請託下,黑森林為之震動,樹根纏住了血巫的腳,針葉鋒利,像削尖的刺指向敵人。
「我大概沒辦法做什麼。但是我想要自己,還有周遭的人過得幸福又快樂。」金碩珍說得非常誠懇,語氣平淡,且講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是印存於心中已久的說明書:「所以我會竭盡所能地,剷除那些討厭的東西,讓生活過得輕鬆一些。」
烈焰沾上他們兩人的衣裳,瞬間就毫不留情地攀爬而上,點燃了血巫的黑袍,甚至是他的頭髮。
突然的情勢轉換,讓血巫慌亂了一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反過來劃傷金碩珍推攘自己的手臂,並緊接著以他的血液為祭,打算換取脫離此地的力量。
可是碩珍的速度更快,他直接燒掉自己的血、甚至是表皮傷口,不留一滴血給他。
然後是埋伏在附近的田柾國,手執閔玧其另外加強過的劍,從樹梢躍下,直直朝血巫劈砍。金碩珍側首避開了劍,但血巫卻是冷笑一聲,逕自從原地消失,也同樣閃避了這個攻擊。
──還是給他逃了,果然沒那麼簡單?
金碩珍跪在雪地上,痛得嘶了一聲。
「珍哥!」
光是聽見田柾國的聲音,一直緊繃著的戰鬥意識,竟有一時的放鬆。
接受田柾國的攙扶,他從原地站起,並同時翻了自己白眼──金碩珍你看上他什麼呢?年輕?聽話?照顧自己?
當真受不了自己。
「珍哥,我去追他。」一向被動懵懂、無所適從的少年,主動提議,雙目堅定如火炬,十分認真地說到:「我知道他在哪,我聞得到他的臭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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