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間年輕的大學,近山的校舍外牆爬滿茂盛的常春藤,和山腳嶄新的大樓截然二分,慶幸的是設備不為年代拖累,宿舍位置尚且適宜。
此際,山的鼻息游進宿舍大樓,篩出室內年輕的氣息,隨著山風融作一股,注入多彩霓虹的街道,再被廢氣滲透,不分你我。
宿舍左近的操場早已沒有練習的隊伍,人聲寂寂,只剩下零星幾個漫步、夜跑的人。而涼意在不覺間鑽進風中,伴有秋天的氣味,唯在夜裡才能明白。鄰近房間的談話聲則四季如春,有時火熱激烈。
王景依看似望著山腳下的風景出神,思緒還黏連著筆電裡急需梳理的影像,菸盒剛咳出一支細長的菸,火尚未發──實在是她的打火機太爛,時好時壞的二十元──啪嚓數聲,才有一點暖紅不情不願出現,幾下傳染給香菸,讓它學會呼吸和消耗自己。
王景依深吸幾口,軟綢似的香氣淌進肺葉,泡鬆了腦筋,並沒有如期而至的靈光或神諭,只想起一些風乾枯瘦的八卦,剪不好的影片依然只整齊得過亂麻。
她捏開手機螢幕,剛瞥見日期時間就要拈熄,一通來電霎時燙傷手指。她險險穩住手機,回頭確認室內的詹維祐和男友李西揚視訊正酣,才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男人好像沒有別的話說,第一句總問,在幹嘛?使得她也反射性地說,沒幹嘛。
他們言不及義地講了兩分鐘,他說他的工作,她聊她的生活,彼此的目光在話題身上起伏,卻是馬路兩岸交會的打量。
「下週四下午跟我去一場影像創作的開幕茶會,場合比較輕鬆,有很多業界重要人物會到場。」
「好啊,我也沒有排課。」
「老地方見,穿漂亮點。」男人依然一派輕鬆的語調。
王景依嗯了一聲,之後對話更找不到方向,草草幾句就掛斷。她試圖想像對方說出普通的邀約問句,腦內一片空曠寂靜,連那些悉悉簌簌的不知所措也一併吸收了。她於是在曠野中席地而坐。
過了一年還想像不出,恐怕真是想像力故障,王景依想。
悄悄地,有人走到她身邊。詹維祐不發一語,伸手要拿她的菸盒,王景依反應更快,立即按住蓋子。室內已幾分鐘沒有聊天的聲音。
「李西揚那個白癡又欺負你?」
「他是誰?我不認識。」
「我也是隨便問問。」
詹維祐微微一笑,目光鎖在菸盒蓋上,王景依笑吟吟,乾脆把整包涼菸收進口袋裡。兩人沉默對視數秒,不等詹維祐想出拜託的法子,她的手機突然發顫起來,一時無人搶救。
「詹,你快接。」
「白痴打來的不必接。」詹維祐面無表情。
「你不接的話他會打來要我幫忙,很煩。」
「李西揚真的很白痴。」
詹維祐瞄瞄螢幕,如目睹甜筒在豔陽中消退為一場泥石流,衝破餅乾邊界。
王景依憑欄托腮,幾口菸抽得漫不經心,菸霧游進游出幾次。手機來電還在第一回合,任人拿起又放下,最後仍宣告無生命跡象。詹維祐面白,此時臉上竟有和螢幕相似的黑。
這回王景依倒是乾脆,她拈熄手中的菸屁股,拿起一支菸放進詹維祐嘴裡,用火擦亮了菸頭。詹維祐心口手眼俱在菸上,啜飲的第一口緩慢而慎重,白煙沿著牙齒注滿口腔。
「不要吸到肺裡喔。」
王景依見她萬分小心如初吻,不禁莞爾。室友躊躇幾許,終於吐出輕微的白霧,王景依乘隙取走那菸,讓肺泡乘菸霧騰起。
呼氣後,清涼的盡頭略帶苦絲,詹維祐還在思索如何形容第一口菸的味道,王景依又塞給她什麼。
「嘴裡怪怪的時候,我都吃這個。」
詹維祐慢慢讀出包裝上的字樣:「……川味巧克力?」
王景依瞥瞥她,笑意陡生。
「王同學,你不要再去學校超商特價區撿便宜了。」
「幫我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