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和他相約在百貨公司林立的街邊見面,紀念日的禮物顯然就隱藏在這些華廈之中。他坐在高起的花圃邊等待,假日的人潮來來往往,年輕或年老,形單影隻或成雙成對,人人臉上有放假的快樂,卻微微罩著一層難以言說的薄膜。
前幾年初來乍到,周思惟還像個外地人,幾年後他發現此地無處不是外地人,只是佯裝得毫無破綻,一到年節便包裝盡失,返鄉的人潮能堵得國道大塞車。親戚都說他稚氣不再,變帥了,只有他知道他的臉也已長出那層薄膜,使他在街上行走時,沒有一絲外行懵懂,嚇止得了直銷和歹人。
一旁有女聲喊冠瑋,他也跟著轉頭。不遠處幾個大學生聚首,不知道冠瑋是其中哪一個。
女友的冠瑋出現得也是這般唐突,在某一個難得情濃的夜裡,空調降至二十三度吹起來還像南風,他們兩個體溫過高,幾十分鐘後逐漸冷卻,睡意襲來,女友半夢半醒間和冠瑋道晚安後,沉沉入睡。他頓時睡意全無,躺在床上搜遍所有親朋好友的姓名。
周思惟其實只要伺機偷看女友的手機,事情也許會迎刃而解,他卻不懂自己在這個當口竟然還有一點道德潔癖。天人交戰的戰役十分慘烈,他甚至進行了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哲學思辨(當然沒有結論)。幾天後趁女友去洗澡,他忐忑地畫出熟知的螢幕解鎖手勢。
密碼錯誤。密碼錯誤。請等待一分鐘後再試。稍後即將重新開機。
周思惟想過問問她的閨中密友,奈何想起那些女人,就想起她們破洞的臉頰,再大的秘密都可以隨風吹走,何況他是她們女子團體定義的外人,這麼一丁點的不信任,能被放大的空間應是無窮盡。
他想,找到一個適當的時機就當面問她。然而一直到今天,那個時機還尚未出現。
李妍萱生得美,細心打扮後玲瓏精緻,眉目含情,水光瀲灩,若旁人的目光能夠兌現,她只需要出門就能養活自己。他看著李妍萱開心逛街的背影,突如其來被人扯住了衣領,向後拉回那個公車站。
冬天濕冷的寒氣無孔不入,有時天光盡失、世界末日似地下雨。他很怕冷,但鄰近她出現的時間,便手忙腳亂把一切遮蓋面目的配件摘下;單戀的男孩不需要毛帽、口罩,也不必圍巾、手套,只要思考怎麼不經意搭話。
等到她如一支水草,從街的另一邊悠游過來,他就真的不在意雨點和冷風。與其他傻氣的男高中生一樣,他是自動為李妍萱擺動的一畦向日葵。
周思惟的手機震動,芽芽傳送一則訊息,問他知不知道什麼划算的吃到飽。
「寶貝,我想買這款。你覺得好聞嗎?」
女友把他捏出螢幕,換上試香片。周思惟瞥了一眼價錢,恰好是打工半年付得起的金額。女友說香水分前中後味,甲款和乙款均是花果調。他忍住反胃,昧著疲勞的嗅覺,微笑肯定她的品味。
「旁邊那款怎麼樣?」
周思惟剛才順道詢問芽芽,對方提供了截然不同的選項。
「我比較喜歡這個味道。」
她毫不遲疑地把選定的香水推給店員結帳,看都不看他指的熱銷第一名。
「那寶貝你想買什麼嗎?我上次看到一件衣服很適合你耶。」
女友扯住他的袖子,他正低頭鍵入吃到飽餐廳的名稱。
他搖搖頭,說她幫他買的衣服已經夠多了。
當天晚上,芽芽約他後天中午吃飯,他抽空回覆,錯過女友邀他舉杯的最佳時機。女友的埋怨根植在那晚的每一句談笑中,周思惟都知道,可他的眼神總是適時地飄向杯盞餐盤。